长生不求仙 第三十一章 心境

有画龙君和水龙乐两颗珠玉在前，之后的雅好虽说也都不俗，却怎么也比不上前两者给人的惊艳。对于两者之间的高低，后院中的修士则未达成一个统一的意见。有的觉得画龙君那幅变画未用灵力，且整幅画面变化丰富，当得魁首；也有人觉得之后那一曲水龙声形相宜，筝声悠扬，水雕精致，并托住了画龙君变画下文，该夺桂冠。

两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顾良心中虽有偏好，但他为人既不风雅，也不晓得这雅集之后的说法与深浅，故而选了个明哲保身的做法，并拉住想说话的徐天，让他不要出头贸言。

除了魁首之争时稍显冲突，其余的时间里雅集氛围都悠闲得很，愿赏花的便赏花，好观石的便观石，爱玩水的便玩水，恣意风雅得不像在仙途求索，似乎在场的不是孜孜追求仙道的修士，而是一群聚在都城花园中的贵胄文人。

顾良想到这里，旋即醒悟过来：在雅集的这些金丹后期、金丹圆满的修士，早已不再求索于仙途了。天堑与元壁的存在让天下修士在五十岁时便定好了以后的路：入了元婴的，便是天下前列的人物；未入元婴的，已有了一辈子也打不破的上限。故而在五十岁之后，大多修士的性子都变得悠闲、缓慢，爱花的便爱花、弄草的便弄草，连桑秋尊者也是如此——虽然桑秋尊者只是闲散，一点儿也不文雅。

修士的寿元以百年论数，却在最初的五十年里便被定好了往后的基调，但自己还未过五十……顾良想着，眼神逐渐坚定，并将自己从这处悠闲的雅集中剥离出来。他尚有往后的路要走，要履仙途、觅天道，不能沉溺在此处蜜一样的牢笼里。

雅集末段开始交易，这时的氛围少了之前的随意，并蒙上了几分森严。通宝上人、辉阳上人等八人坐在山水厅里，余下的二十多人只坐在岸边。身姿曼妙的雅侍自院门端着盘子鱼贯而入，她们奉酒水、端糕点、捧蔬果。待点心上齐、雅侍屏退，在场修士方才一个个开**换材料，次序分明。最先有资格交易的是画龙君，然后是山水厅中的八人，接着才轮到厅外人。交易中最珍贵的是一块幽魂石，次一档的是几颗妖丹与一些从妖丹大成妖兽身上拆下来的牙骨。

交易环节一直持续到午夜，席间出现的大部分物品顾良都没什么兴趣，只有那块幽魂石、以及一些小成之后的妖丹才让顾良略有意动，可惜他并没有什么材料，也换不得会上的妖丹。否则，若他换得一颗小成妖丹，制成丹雷子后便有轰杀金丹修士的底牌了。

交易结束后，有不少修士留在庭院中耍闹。正襟危坐了一晚的顾良有心将自己从这片看不见的蜜沼中抽出，起身带着徐天告辞。通宝上人正与几人谈论着几册古籍，见顾良要走，佯作挽留道：“不多玩一会儿吗？”

顾良心知这是场面话，朝通宝上人拱了拱手，说：“时候不走了，我也该带师弟回去了。”

“我也抽不开身，便不送了。”通宝上人说罢，目光在徐天和顾良身上转了转，又道，“若有事寻我，可在觅灵阁主馆找赵掌柜。”

徐天知道通宝上人指的是那册《滞入元婴尊者名录》的抄录本，便道：“觅灵会前，我会将书册抄来给前辈的。”

“叫我兄长就好。”通宝上人挥了挥手，再度扎身古籍讨论中。顾良带着徐天与平阳道人一同离开雅集，走出院门行在林间小径上，顾良回头看了眼院落空中萤火如豆，若繁星渺渺，仿若与世隔绝，幽静非常。顾良收回目光，漫步小径上，走了一段，又与平阳道人道别。

将分别时，平阳道人突然叫住顾良。空中阴云遮住月轮，竹林间影影绰绰，平阳道人置身于晦暗中，迟疑片刻，才开口问道：“顾良……你如何看待通宝的心事？”

“通宝前辈曾说，纵只一线希望，粉身碎骨亦不足惜。”

月光透过如纱的云层，映入顾良眼眸，顾良顿了顿，再道，“晚辈虽修为尚浅，往日过得悠闲，却也知道修行不是和和气气轻轻松松的事情。知其不可为而往，晚辈发自心底地钦佩。”

平阳道人喃喃自语，道：“成得了吗？”

就算不成，拖到寿元耗尽，仍是在彻骨池里粉身碎骨……元婴后才能去鬼界，看来彻骨池的事情寻常散修并不知道。顾良摇摇头，道：“左右无事，不妨一试。纵死，亦不足惜。”

平阳道人一怔，遂抬手朝顾良拱了拱，告辞离去。徐天偷眼瞧了瞧顾良，觉得顾良这一晚上颇古怪，像是突然变成了佲灵山里几个古板的长老。徐天正瞧着，顾良忽然开口唤道：“小天。”

徐天惊了一跳，忙答道：“怎么了？”

“你觉得这雅集怎么样？”

“还挺好的。”徐天说完，补充道，“散修间竟如此雅致，叫人称奇。”

顾良斟酌两步，再问道：“若明日还有雅集，你会去吗？”

“明日？”徐天怔了怔，不知道顾良为什么这么问。他跟着顾良走了一段路，再答道：“应该不会，我还要为通宝前辈抄录书籍，而且雅集虽雅致，却未必次次都有画龙君变画那样的奇举。若只是寻常雅好，我还是更愿意推衍阵法。”

顾良从徐天的回答中没有听出上瘾的迹象，便点点头，露出分笑意，道：“不错。”

什么不错？徐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一阵，也不掩着，直接道：“师兄今晚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变了个人？我？”

“是啊。”徐天点头，扳着手指道，“刚到雅集时还未有什么变化，等到雅集中段，突然便沉默不语了，再到后面交易时，师兄你一直正襟危坐，像是看到了什么严肃的东西，吓得我也不敢出气。与通宝前辈告辞时，师兄你也冷冰冰的。还有方才，你和平阳道长说的那一番话，身上突然生出几分锋芒，倒显得你是前辈，而平阳道长才是晚辈一样。”

徐天的这番话说得顾良一顿，脚步渐缓。自他坚定了寻仙的念头后，不但心境有了变化，竟不自觉地反映在言行之中。顾良抱袖驻足路上，收敛起因坚定觅仙的心境而外溢的锋芒，同时调整着自己的心绪。

这就是心境？顾良觉得好笑。他自幼早慧，又跟着桑秋尊者这个没脸没皮的人长大，向来只重视行气与修为，对所谓心境不甚在意，一直觉得心境不稳的人是心智有缺，而自己不痛不痒，不会有事。在洞府界有火识奇遇得心火之后，顾良更是对心境不屑一顾，只觉得一样心火便能让自己冷静、帮自己在修炼时摒除杂念。

可这次觅灵会之行，才短短二十日，心境便已变化了两次，还影响了自己的言行。“心火并非万能。”顾良再次对自己强调。心火好用在清神破幻，而心境、心绪的变化却要自己时刻注意。

顾良一边想着，一边将寻觅仙途的坚定心思完全藏于心底，敛在内里。他忽而内视，发觉基台正透着光，台外三层纹样闪烁，联构出五道重叠的气影，将基台整个包裹住。在基台之上，火识几乎与那颗赤色幻丹重合，难分彼此。小旗静静立在火识之旁，而齐元乙木剑则被赶得远远的，只在基台角落卧着。

筑基圆满？不，不对，是半步金丹。顾良调动灵力，行气布满气脉，再刺激基台，台上火识发出通透红光，微涨起来，隐隐要将未结出的金丹完全吞入，金丹也不甘示弱，正抽着火识的气息，一丝一毫地将自己构筑。

“金丹存于识海，识海存于金丹。”顾良记起海林说的话，忽然明悟，火识是正火入识，亦是识海。自己再出一分力，便能让火识胀起，金丹也就能抽取更多火识，丹海相合，便能开始结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