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长歌 第十一章 奇兵 （中）

  第十一章 奇兵 （中）

  三日后，朝鲜咸镜道端川城北六十里的老虎岭。

  刘继业在盔甲外边套着一顶狗皮帽子和一件羊皮得勒，像一只冬眠的黑熊般，躲在半山腰的雪窝子里头一动不动。（注1：得勒，蒙古语，皮大衣。通常指羊毛朝外，羊皮朝里穿的原始皮大衣。）

  呼啸的山风卷着雪粒子吹过，打在他的脸上，如刀扎般的疼。然而，他却不敢用手去揉。因为他他姐夫李彤有言在先，要么别逞能接任务，接了就得干得干净利索。否则，耽误了大伙的事情，看在自家姐姐的面子上，做不到大义灭亲。但从今往后，一直到李如松带着大明主力入朝，他刘继业就只能留在岗子寨做总押粮官，一步也不准离开。

  岗子寨距离最近的城市，也得快马跑上一天一夜。寨子里既没风景名胜，也没有奇花异草，甚至连个能看得入眼的女人都没有。做总押粮官名字好听，实际上跟做囚犯没多少区别。所以，刘继业宁可带着朝鲜百姓常用的狗皮帽子，穿着膻气刺鼻的羊皮得勒，趴在雪窝子里装黑熊，也不愿意去岗子寨做那个狗屁押粮官。

  但是，他很怀疑自家姐夫李彤的计策，是不是靠谱？按照他先前的建议，大伙趁着端川城内的倭寇毫无防备，扮做朝鲜溃兵“逃”进去，然后立刻在城内大开杀戒。虽然人数未必有城内的倭寇多，却能将倭寇们杀个措手不及。按照三天前夜里那支倭寇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大伙儿有极大的希望，将端川城一举拿下。

  然而，他的姐夫李彤，却执意要求稳。放着好好的突袭机会不利用，非要顶风冒雪带着大伙兜了个大圈子，从端川城南七十里，绕到了城北六十里外。这一路走下来，倭寇没见到半个，可自己麾下的弟兄，却因为冻疮减员了将近两成。

  好在这次出发，队伍中带足了钱，百总以上的职位，也要么换成了李彤和张维善两个的亲信，要么换成了两家的家丁。选锋营左部，才没有直接崩溃。可士气，却由偷袭倭寇运输队得手时的爆棚状态，直接降到了底限。

  “如果这次埋伏白打了，回去后，看你怎么跟大伙交代！” 抬起黑漆漆的衣袖抹了下被冻出来的鼻涕，刘继业撅着嘴巴做碎碎念。这个姐夫在南京国子监读书时，就认死理儿，一旦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如今投笔从戎，更是刚愎自用到了极点。除非自家姐姐从鸭绿江被赶过来，否则，谁也拿他没辙。

  正琢磨着，下次回到江北之后，怎么在姐姐面前告一次未来的姐夫的黑状。忽然间，身后的山顶上，传来几声嘶哑的老鸹叫，“嘎，嘎，嘎嘎嘎嘎……”

  “奶奶的，真的被姐夫猜中了！” 刘继业激灵灵打了哆嗦，再也顾不上腹诽自己的姐夫李彤。赶紧从皮得勒中掏出一直用体温捂着的魔神铳，将其架在了砍短了半截的支架上，铳口直接对准七十步外的山路。

  魔神铳是目前已知西洋火铳里威力最大的一种，两百步外，依旧能打死一匹马。但是，其准头却不比大明仿制的普通鸟铳高多少。七十步内命中一个人大的目标，差不多已经是刘继业这样玩铳老手的极限。哪怕换成张维善或者张树，顶多也再推远十尺，不可能强出更多。（注2：musket是重型滑膛火枪，因为弹丸初速大，所以准头高于轻型火枪。但依旧做不到像线膛枪一样的弹道稳定。）

  “呼————” 寒风卷着雪粒子刮过，吹得套在铳口外的羊毛来回晃动。刘继业被羊毛扎得鼻孔发痒，本能地张开嘴巴想要打个喷嚏。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却用左手抓起一把雪塞进自己嘴里，硬生生将“喷嚏”给冻了回去！

  积雪在舌头上迅速融化的刺激感觉，让他精神迅速振作。几乎与此同时，七八名倭寇斥候分成前后两队，从山路上策马呼啸而过。将冒着寒风寻找食物的乌鸦，吓得振翅飞起，“呼啦啦”逃得无影无踪。

  “呜呜，呜呜，呜呜————” 带头的斥候吹响海螺，向身后传递消息。“呜呜，呜呜，呜呜……” 不远处的山谷入口，有海螺声遥相呼应。紧跟着，三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倭寇，上千名带着狗皮帽子的朝鲜伪军，押着百余辆装满辎重的雪橇，缓缓进入山谷。人和马的脚步声，震得半山腰的积雪上下起伏。

  是倭寇，向端川南方运送劫掠而得财富的倭寇！跟几天前他们在夜里干掉的另外一支倭寇同样，今天这支倭寇，也是像强盗般，将咸镜道各地值钱或者能用的东西，抢个精光，然后装上从朝鲜人或者女直人手里抢来的雪橇，沿着吉州、端川、洪原这条年久失修的通道，一路运向南方。

  “又被姐夫猜中了，倭寇真的不想跟大明硬碰硬，所以准备彻底放弃靠近的大明的咸境道和平安东西两道，与大明将朝鲜各分一半儿！” 偷偷挑了一下大拇指，刘继业忽然对自己的姐夫李彤，佩服得五体投地。

  仅仅凭着流寇们打探来的只鳞片爪消息，就能推测出倭寇的整体打算，自家姐夫李彤这本事，绝对非同一般。只可惜大明辽东各级官员有眼无珠，居然为了不惹恼一个太监，就将他丢在朝鲜自生自灭。

  “嘎，嘎，嘎嘎嘎嘎……” 正愤愤不平之际，耳畔又传来了几声单调的乌鸦叫。

  刘继业激灵灵又打了个哆嗦，调整身体的卧姿和魔神铳的铳口，对准山道上看起来甲胄最华丽的那名倭寇。

  不像大明这边，各级将佐身后都有清晰的认旗。倭寇主将和普通武士之间，标识不怎么分明。至少，在刘继业这个敌人眼里，通过铠甲和铠甲外的标识，分不出谁是队伍中的主将。然而，他却通过张维善和吴昇等人的介绍，学会了另外一套判断标准，那就是，看倭寇头盔上的装饰物的高低。谁的最高，谁的官儿就最大，用魔神铳第一个招呼他，肯定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