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长歌 第十章 试刃（下）

  第十章 试刃（下）

  “铁炮，明军也带了铁炮！比俺们还多！” 躲在雪橇后的日本武士和足轻们，虽然没有人中弹身死，却被吓得个个脸色苍白如雪。

  经过前几个月的初步接触，日本侵朝第一，第二两军的高级将领们，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大明军队，与他们所认识的朝鲜官兵，简直是天上与地下的区别。而有关明军战斗力远高于朝鲜官兵的说法，也慢慢在倭国武士和足轻们之间传开。如今众倭寇最大的心理凭仗，就是手中的铁炮。然而，今夜来自明军的铁炮射击声，却密集得超过了他们的想象。（注1：壬辰之战中，日寇共有九支主力。分别命名为第一到第九军。其中第一和第二军走得最远！）

  “乒！” 有倭寇实在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慌，将铁炮探过翻倒的雪橇，朝着黑漆漆的夜幕后开火。根本不去考虑目标具体在什么位置，他到底有多大机会射中。

  明军的鸟铳射击声，忽然为之一滞。紧跟着，又发了疯般响了起来，“乒乒乒乒乒乒……”。呼啸的铅弹，打得雪橇周围白烟乱冒。“乒乒乒乒……” （注2：鸟铳，铁炮，都是一类东西。各国叫法不同。综合而言，日制铁炮更结实，威力略大。而明军鸟铳射程更远，精度略高。）

  刚刚开过火的倭寇，缩着脖颈躲在雪橇后，被吓得脸色煞白，两股战战。然而，让他感觉非常庆幸的是，明军射过来的铅弹，要么被雪橇所阻挡，要么打在了雪地上，竟没有一枚铅弹射中他的身体！

  “乒，乒……” 周围的倭寇大受鼓舞，也寻找安全角度，将铁炮从雪橇顶部探出去，朝着估测中的明军位置反击。

  “乒乒乒乒……” 夜幕后的明军，立刻还以颜色。呼啸的铅弹打的雪橇木屑飞溅。却无法彻底将雪橇击穿，将躲在另一侧的倭寇送回老家。

  “乒，乒，乒、乒……” 发现只要藏在雪橇右侧，就能完全避免受到鸟铳的伤害。所有倭寇都精神大振。只要能找到铁炮者，皆开始装填弹药，寻找机会与明军对射。

  双方在寒冷的冬夜里你来我往，很快就打得热闹异常。但是，因为受到雪橇阻挡，明军手中鸟铳射出的铅弹，很难再杀死狡猾的倭寇。而因为能见度太低，倭寇手中铁炮射出的铅弹，也很难“蒙中”躲在暗处开火的明军。大多数情况下，敌我双方，都是白白浪费火药！

  “把你的鸟铳给我！” 张维善冒着被流弹击中的危险，策马冲向藏在一颗老树后指挥鸟铳手的刘继业，大声请求。

  “你不要命了？！” 刘继业大急，一把将张维善从马鞍上扯落于地，“给你有个屁用，你打得再准，也打不穿雪橇车！”

  “谁说我要打雪橇车了！我打他的马灯！” 张维善撇了下嘴，一个翻滚从刘继业身边抢走刚装填好还没来得及开火的鸟铳，又一个翻滚藏进另外一棵老树后，用眼睛瞄了瞄，果断扣动扳机。

  “乒——” 弹丸伴着射击声被火药推出铳口，迅速掠过三十多步的距离，正中一只挂在雪橇上照路用的马灯。陶瓷的灯身四分五裂，灯油瞬间洒满了车身。棉绳做的灯芯从蚌壳磨成的半透明灯罩中掉了下来，瞬间引燃一片幽蓝色的火苗。

  “打马灯，打他们的马灯！” 刘继业的眼睛，迅速被火光照亮，扯开嗓子，高声叫喊。

  “打马灯，打马灯！” 躲在树林中的鸟铳手们，七嘴八舌地响应，然后开始调整铳口，瞄着雪橇上仅剩下七八盏马灯开火。

  “把马灯拆下来扔掉，快，把马灯拆下来扔掉！” 雪橇后，倭寇头目山内小五郎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扯开嗓子用日语大声命令。

  几个胆大的倭寇，冒着被铅弹打成马蜂窝的危险，翻过雪橇，用刀去砍挂马灯的皮绳。一只马灯坠落于地，摔得四分五裂。随即，又是一只。然而，人的动作，终究快不过鸟铳。冰雹般的铅弹呼啸而至，将其余五盏马灯打了个粉碎，将几名冒险去砍灯绳的倭寇，打翻在地上，血流如注。

  下一个瞬间，在雪橇表面四处流淌的灯油，尽数被灯芯引燃。紧跟着，则是雪橇上覆盖物资的草席。草席下的竹筐，在高温中迅速变形，发出一连串恐怖的声响。随即，竹筐内的肉干和酸奶酪开始向外渗出油脂，带着酸臭味道的浓香四处飘溢。

  ”救火，快用地上的积雪救火！” 比先前刚刚遭到偷袭时还要紧张十倍，山内小五郎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发号施令，一边用手从地上捧起积雪，朝起了火的雪橇上猛丢。

  哪里来得及？无论是羊肉干儿，还是酸奶酪，都富含大量油脂。并且受热时间越长，溢出的油脂就越多。而为了方便运输，也为了避免肉干儿和酸奶酪在运输途中被雪弄脏，山内小五郎在装货之时，还特意选择了竹筐和草席。后者被油脂润透之后，只要沾上一点儿火星，就会迅速变成一个个巨大的火球。（注1：酸奶酪，是蒙古干奶酪，不同于西方奶酪。干燥状态时密度极大，硬度类似于砖头。主要成分是蛋白质和脂肪！”

  “轰！” 一辆装满了肉干和奶酪的雪橇，忽然变成了巨大的火堆，热浪翻卷，将周围手忙脚乱救火的倭寇武士和足轻们，直接推出了半丈多远，个个都被烧得焦头烂额。

  临近的另外一辆原本没有起火的雪橇表面，也迅速冒出了青烟。紧跟着，又是第二辆。狂风卷着火苗，不停地四下翻滚。只要落到干燥的物品上，无论是草席子还是竹筐，都令后者表面迅速闪起红色的星星。

  车上的肉干儿和酸奶酪，都是山内小五郎带领其麾下倭寇，从端川附近的女直部落中劫掠而来。这两样东西虽然闻上去味道都不太好，但吃起来却绝对顶饱，效果远超过日本武士们以前见过的任何干粮。山内小五郎原本打算将这四十几车物资送到家老庄林一心那里，给自己换取一份战功。却不料，没等抵达目的地，这些物资就变成了他的“棺材本儿”。

  与手忙脚乱的倭寇不同，此时此刻，躲在树林里的明军鸟铳手，却个个都心花怒放。他们在刘继业的指挥下，从容地装填弹药，从容地瞄准燃烧的雪橇旁，那些被火光照亮的倭寇身影，从容地扣动扳机。一枪没打中，还能好整以暇地再次装弹、瞄准，开第二枪。

  而山内小五郎和他麾下的倭寇们，藏身的范围，却越来越窄。并且随时都可能面临距离各自最近的那辆雪橇被其余四处滚地的火星引燃，逃避不及，直接烧成乳猪的危险。他们试图集中力量隔断火势的蔓延，地上的积雪，却远远不敷使用。他们也试图借助火光的照亮，向明军开枪射击，却愤怒地发现，火光能照亮的范围太小，明军鸟铳手的藏身之地，依旧是一片漆黑。

  “山内君，快走，快走，再不走，咱们全得死在这里！”

  “这里距离洪原城只有四十多里。咱们只要逃到城内，就可以搬到救兵，让明人付出代价！”

  “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

  毕竟是刚刚经历过内战的老兵，几名武士迅速认清了形势，翻滚着来到山内小五郎身边，大声乞求。

  “全体都有，准备撤离！” 山内小五郎也明白，大势已去。咬了咬牙，果断采纳了武士们的建议。

  “是！”众武士和足轻们迫不及待地回应，随即跳起来，连滚带爬远离火场。

  四下里一片漆黑，且树木众多。只要他们逃离火光的照耀范围，就有很大机会逃出生天。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彻底打碎了他们的美梦。

  两队大明骑兵从鸟铳兵藏身处相反方向，忽然杀出。冰冷的倭刀，在夜幕下泛起点点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