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长歌 第十章 试刃（中）

  第十章 试刃（中）

  月明星稀，人和马的脚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咯吱做响。

  朝鲜伪军千户鞠可麦带领麾下弟兄，护送着三十多辆双马拖拉的雪橇，深一脚浅一脚往南踉跄而行。雪橇上，不时散出来酸奶酪和羊肉干味道，刺激得他和他麾下的弟兄们饥肠辘辘。然而，包括他这个千总在内，所有朝鲜伪军将士只能咽自己的口水果腹，谁都没胆子动雪橇上的货物分毫。

  货物的主人山内小五郎，此刻正坐在雪橇上，拍着手，与其麾下的武士、足轻们放声高歌。天知道这群光着腿儿的倭寇，为什么丝毫不觉得疲惫，自打出了端川城那一刻起，嘴巴就没停下来过。吓得沿途的乌鸦和野狗都不敢胡乱叫唤，一只只抢先逃得远远。

  “千总，弟兄们真的走不动了！” 负责给马灯添油的百总金永浩悄悄凑到鞠可麦身边，喘着粗气祈求，“再这么走下去，弟兄们即便不活活冻死，也得累趴下一大半儿！”

  “你当我不想消息啊，但是山内队长不准！” 鞠可麦翻了翻眼皮，满脸无可奈何，“半个时辰之前，我就跟他说了。可是，他非要大伙坚持到猪头浦。”

  “他和那些倭国人都坐着雪橇，当然不累！” 金永浩楞了楞，翻着白眼儿用朝鲜语抱怨，“咱们可是从傍晚一直走到现在！”

  “小声，你不要命了。那些倭国武士当中，可有人懂得朝鲜话！” 鞠可麦不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去捂金永浩的嘴巴，“忘记杨宝昌是怎么死的了？那些倭人，杀起咱们来，从来就没眨过眼睛！”

  为了避免自己的话被雪橇上唱歌的倭寇听见，他努力将声音压到最低。然而，却没想到，依旧引起了一名倭国武士的关注，“你们两个，背地里嘀咕什么呢？有胆子就大声说，不要躲躲藏藏！”

  “没，没有，我们，我们俩说，武士老爷本领真高，前几天去讨伐叛军，非常轻松就将他们斩杀得一干二净！” 鞠可麦又被吓了一哆嗦，哑着嗓子，连连摆手，“我们这辈子本事若能有武士老爷们的三成，就知足了！”

  “对，我们，我们在说，说对武士老爷由衷地佩服！”没想到能听懂朝鲜话的倭寇，距离自己居然这么近，百户金永浩也赶紧惨白着脸点头哈腰。

  “你们俩说得肯定不是实话！” 那名倭国武士猛然拔出钢刀，纵身跳下雪橇，“不要撒谎，我刚才听得很清楚。再不说实话，就，死！”

  “饶命——” 鞠可麦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就跪在了雪地上，“我们真的不是说你们的坏话，我们……”

  一道寒光，忽然贴着他头盔掠过，正中武士胸口。对方立刻顾不上再找他的麻烦，丢下刀，双手捂住胸前突然出现的箭杆儿，像喝醉了酒般来回踉跄！鲜红色的血珠，顺着箭杆的边缘淋漓而落，冻结在雪地上，艳若桃花！

  “敌袭——” 鞠可麦感觉不到丝毫的庆幸，大叫一声，双手抱着头盔迅速向前翻滚。

  这个完全处于本能的动作，救了他的小命儿。上百道寒光贴着他的身体急掠而过，将周围护送马车的朝鲜伪军，瞬间射翻了一大片。

  “敌袭，敌袭——”侥幸没有被羽箭直接命中的朝鲜伪军们，一个接一个主动扑倒在地，双手抱着脑袋向远离雪橇的位置翻滚。

  雪橇上的货物是倭国征服者的，他们的性命是自己的。半夜骤然遇到袭击，傻子才不顾性命，去保护不属于自己的物资！

  “不要逃，不要逃，你们这群胆小鬼，蠢货！” 足轻队将山内小五郎又惊又气，抓着盛放物资的竹筐盖子跳下来，扯开嗓子对朝鲜伪军破口大骂。

  没有人做出反驳或者回应，千户鞠可麦带头，所有朝鲜伪军像雪球般，越滚越远。而冰冷的羽箭，从夜幕后继续连绵而至，打得他手中竹筐盖子啪啪作响。

  猝不及防的倭寇，也被射翻了十几个。慌慌张张跳下雪橇，或者东躲西藏，或者抓起一切面积大的物件，充当盾牌。谁也不知道偷袭者从何而来，属于周围势力的哪一方。

  “嘘嘘嘘——” 一匹拉雪橇的挽马小腹中箭，悲鸣着张开四蹄。与它并肩的另外一匹挽马，却无法做出及时配合，被撤得脚步踉跄。装满了物资的雪橇，画着“之字”在雪地上移动，将躲闪不及的倭寇和朝鲜伪军撞得头破血流。

  “死！”一名武士当机立刻，冲上去，挥刀斩断挽马的脖颈。刹那间，血如瀑布般倒着腾空而起，一匹挽马倒地，另外一匹挽马继续踉跄。雪橇倾覆，将挥刀的武士，压在下方，迅速就没了声息。

  “噗……噗……噗……” 箭簇射入**的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倭寇们被射得损失惨重，却看不清敌人躲在什么位置，更甭说用手中倭刀和铁炮，进行反击。

  “把拉雪橇的挽绳砍断，把拉雪橇的绳索砍断。翻到雪橇左侧，翻到雪橇左侧整队！”毕竟是加藤清正一手训练出来的武士，山内小五郎见势不妙，果断放弃了继续”挽留”朝鲜伪军，大叫着迅速后退。

  脚下木底靴子很滑，接连两次，将他摔成了滚地葫芦。但是，也正因为摔得毫无预兆，夜幕后射来的羽箭，未能将他成功射杀。第三次倒地之后，小五郎再也不试图爬起来。学着刚刚看到的朝鲜人模样，将身体缩卷成球，迅速翻滚，短短两三个呼吸功夫，就成功藏入了一辆雪橇之侧。

  “砍断挽绳，砍断挽绳！” 倭寇中的武士，也很从小五郎的动作中得到启示，一边缩卷起身体往远离羽箭的方向躲，一边大声向雪橇附近的同伙发出提醒。

  “嘘嘘嘘……”

  “嘘嘘嘘……”

  十多匹挽马受惊，拖着各自身后的雪橇，歪歪斜斜地跑远。但是，大多数雪橇上的挽绳，却及时被武士和足轻们砍断。

  笨重的雪橇，立刻成了最佳掩体。侥幸没被羽箭射死的倭寇们，像雪球般在地上滚动，很快，就全都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了雪橇之右。

  “整队，整队，准备迎战。铁炮手，赶紧检查弹药！来得肯定是明军！” 凭借跟朝鲜官兵的作战经验，山内小五郎迅速判断出偷袭者的身份。“先用铁炮阻挡他们，打击他们的士气。然后，找机会大伙一起冲上去……”

  “乒乒，乒乒，乒乒，乒乒……” 一阵霹雳般的射击声，将他的声音，瞬间吞没。雪橇被打得碎木乱飞，烤熟的肉干和酸奶酪味道，随着夜风四下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