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三百三十二章 伊甸（五）

罗杰耸耸肩，虽然不明白芙蕾雅的意图，但是还是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下去。少顷，他回答道：“我跟随愿意为我出头的那位。至于祂是不是更强大，无所谓。”

“为什么？”芙蕾雅来了兴趣。

“道理很简单啊，再弱的神也是神，也不是我能对抗的。只有神才能对抗神，对吧？所以，我不管选哪位，另外那位都会对我不满，想弄死我都不过是一指头的事儿。我只有指望我跟随的那位能帮我挡那么一指头。虽然祂可能比较弱，但是想弄死我的那位也不可能尽全力，总还挡得住的。可是，要是跟随了单纯想让我帮祂干活儿而不愿意为我出头的那位，说不定就被另外一位给按死了。”

“咯咯咯咯！”芙蕾雅又笑了起来，仍旧是满室春光，虽然这次罗杰感觉她笑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话说，这跟神眷者有关系么？难道有些神让祂们的眷者来干掉我？万神殿真有内讧？”罗杰又将目光挪开，然后问道。

芙蕾雅收住笑声，轻轻摇摇头，对罗杰说道：“我说过，我不知道万神殿是不是有内讧。但是我知道，神眷者们非常不喜欢你所谓的‘神不在乎’。”

“为什么？”罗杰很诧异，心说干他们屁事儿。

“神如果不在乎世人，那么世人还有膜拜神的理由么？而世人如果不再膜拜众神，那么还有尊崇神眷者的必要么？”芙蕾雅看着罗杰，用带着点儿调侃的语气说道。

“呃？”罗杰歪了歪脑袋，立即明白了芙蕾雅的意思。他不傻，他只是没见过几个其他神眷者，没往那方面想而已。

“你呀，相当于在挖自己的根基。像你这么傻的神眷者，我还是第一次见。咯咯咯！”芙蕾雅又笑。

不过罗杰却不以为然，他摇头道：“也就那些吃饱了撑的经学家们会研究这些没有用的玩意。广大屁民谁在乎？我只要顶着圣辉术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一车酒食，一车铜板，边走边发，再搞几个救死扶伤的把戏，就能拉上几千人马。别说一句不痛不痒的‘神不在乎’，我就是跟他们说‘你们都是臭狗屎’，他们也会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当狗屎。”

最近半年收拢东北边民，让罗杰相当有自信心，自认为已经接触到了信仰的核心。

芙蕾雅却摆了摆手指，说道：“神眷者并不是屁民。而且，并不是所有神眷者都像你一样，每天都能接触到你所谓的‘屁民’。他们，更多不过是些高高在上的老爷。更何况，你的那句话被有心人利用，成了彼此攻讦的利器。你还是小心一些好。”

“好吧，我记下了。”罗杰耸耸肩回道。反正他也从来没打算跟其他神眷者有什么交集，理他们远点儿也不亏。更何况，迄今为止他一共就遇到两个神眷者，一个是神经病，另一个想弄死他，他对神眷者这个群体也没什么好感……

芙蕾雅见罗杰答应得随意，却也没有像个老妈子一样耳提面命，生怕他记不住。她只是笑笑，随手又凭空摄过来一个小腿粗细的卷轴。

“你家真有钱，把传送法阵当货车用……”罗杰羡慕嫉妒恨地嘟囔了一句。

芙蕾雅没搭理他，只是素手一抖，在罗杰并不宽大的桌子上展开一幅类似地图的东西。

“弗罗斯特林海的能量节点分布详图。”芙蕾雅不等罗杰问，主动解释道。

罗杰低头瞄了一眼，嗯，不出所料地看不懂。

“林海的特异性，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芙蕾雅指着地图上繁密的线条，向罗杰说道：“可以说它是我们整个世界元素流动的一个缩影，或者说是一个映照。换句话说，林海就是一个缩微的世界，而且是与整个世界元素呈现奇妙的对应关系的微缩世界。”

随后，芙蕾雅又指向林海东南的一个众多线条汇集的点，继续说道：“这里便是伊甸所在。而在伊甸布设的五元大阵，除了能够汇集空间中的元素力量与本源之力对敌意外，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则是调集林海的元素之力，进而牵动整个世界的一部分元素之力。这就是我们对付超凡力量的核心依仗。”

芙蕾雅说完这番话，停了下来，显然是给罗杰流出思考的时间。

而罗杰也确实需要这段时间，因为他的思路似乎因为震惊而跟不上……

“嗯……慢一点慢一点，这个话题转换得太突然……”罗杰揉了揉有些发懵的脑袋，给自己补了个圣佑术，然后才说道：“你刚才说，林海是我们整个世界元素流动的映照？并且能够通过五元阵牵动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元素之力？”

“是的。这就是我们选择伊甸的最主要原因。当然，也因为这一片是无主之地。”芙蕾雅回答。

“所以，你的意思是，伊甸能够调动与超凡之力对抗的元素力量？换句话说，如果魔族真的有不输于万神殿的后台，伊甸也有一搏之力？我们并不一定需要万神殿出手？”罗杰确认似的，再次问道。

“没错！”芙蕾雅点头。

罗杰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摸着下巴的胡子疑惑道：“虽然这个消息很振奋人心，但是我怎么感觉你根本就没指望众神？”

“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芙蕾雅轻描淡写。

“在万神殿打破沉寂，众神再次眷顾人间界的时候，为众神作后备？”罗杰诧异地看向芙蕾雅，奇道：“你这个活了一百多年的神眷者，到底是对万神殿多没有信心，竟然自己开始准备对抗超凡之力的后手？”

芙蕾雅顿时沉默了下来，指点在地图的手指也收了回去。少顷，她罕见地露出一副沉郁的神态，幽幽说道：“一百多年了，我学到最多的东西，就是不要指望其他人——其祂神也不可以。”

“什么意思？”面前的女人骤然改变神情，让罗杰下意识起了防卫之心。

不过一向敏锐的芙蕾雅这一次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罗杰的反应，她只是缓缓摇摇头，思绪似乎有些飘忽地嚅嚅说道：“罗杰，在你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你有没有考虑过，人与神的关系，究竟怎样才是最完美的？”

“哈？”罗杰顿时一脸懵逼状，满脑子的不明所以：这是他应该考虑的问题么？

芙蕾雅却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都说神是牧者，放牧羔羊。可是，祂们真的尽到了牧者的责任么？人间界尽是丑恶，祂们视而不见；人间界遍布灾祸，祂们无动于衷。甚至现在，来自远古的威胁入侵了我们的世界，祂们仍旧躲在第三月之上，不闻不问。你说，这样的神，是你心目中理想的神明么？”

“嗯，或许永生的神，使用另一个视角来看我们这个世界的？”罗杰不明白为什么芙蕾雅忽然有这样一番感慨，但是随口便说出了一句教师们最惯常用于的解释。

“或许如此吧。”芙蕾雅摇摇头，却说道：“只是，神或许有让我们遭受苦难的理由，我们却又有什么理由去相信一个放任我们被苦难折磨的神？”

“啊……为了子孙后代？”罗杰仍旧在揣测芙蕾雅的本意，所以随口接了一句话。

芙蕾雅却像是没有听出罗杰的敷衍，苦笑道：“对于无法给我们带来祥和的神，我们凭什么相信祂会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带来祥和？就凭他们印在纸张上的苍白的承诺？”

连番的反问，让罗杰本就有些混乱的思绪更加混乱了。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很明智地闭上了嘴。而芙蕾雅也端坐在另一端，并没有再说话。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许久，罗杰先开了口。不过他并没有延续先前的话题，而是郑重问道：“芙蕾雅，你究竟为什么找上了我？”

芙蕾雅抬头看向罗杰，正想要说什么，但是罗杰却打断了她。“请认真回答。”他说道：“虽然我受制于身体中的分魂，不得不听命与你。但是你的回答决定了我对你的命令是阳奉阴违，还是尽心尽力。”

“如果我说，你关系到人间界的未来，你会相信我么？”芙蕾雅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语气便不再有萧索之意，而是恢复了先前的从容。

罗杰皱了皱眉头，向墙上的魔法挂钟示意了下，“再有一个小时天就亮了，到时候兰斯洛特会来。你没多少时间胡说八道了。”

芙蕾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她惯常的笑声大不相同。不过她很快便摇摇头，恢复了从容的神态，说道：“我并不是唬弄你。事实上，我已经接触过三十多个神眷者了，而你是我唯一的人选。”

“做什么的人选？”罗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

芙蕾雅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又问道：“罗杰，你真的没有为人间界的未来设想过么？哪怕是胡思乱想也好？”

“当然没有！”罗杰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就是一个小镇上的小流氓，连身边的事儿都操心不过来，管他个蛋的‘人间界’！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忧国忧民忧天下的圣贤？”

芙蕾雅带着点儿惋惜地摇了摇头，但却并没有揶揄罗杰，只是说道：“那么，你现在想一想，如果人类不再是众神放牧的羔羊，不再是本源之力的生产者，人间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于这个问题，罗杰想都不用想。“人间界会战火纷飞，万神殿把全人类消灭，就像当年消灭远古精灵一样。然后祂们再创造一批更听话的生物，至于是不是还叫‘人类’那就不一定了。”

“但是，如果祂们消灭不了人类呢？”

“就凭伊甸？好吧，就算伊甸能够凭借林海与众神对抗，那又如何？”罗杰对芙蕾雅的理想颇不以为意。“人类囚于一隅，苟延残喘，就比作众神的羔羊更滋润么？现在的人类，除了死后被所谓的‘神国’收聚本源，活着的时候丝毫感觉不到神的存在。而如果他们与神对抗，随时可能天降圣力要了他们的命。两相比较，谁愿意跟你们走？”

芙蕾雅听了罗杰的抢白，却并不着恼。她只是说道：“对于你的问题，我当然也想过，也迟疑过。但是安德烈却说服了我，你想听听他的答案么？”

“别卖关子了，我说过，你的时间不多了。”罗杰撇嘴道。

“安德烈说，一个人的幸福与否，其实很大程度上可以由是否拥有‘选择权’来衡量。当他拥有不止一个选择的时候，他的生活几乎一定会越过越好；而他只有唯一一个选择的话，他的生活几乎一定会越过越差……”

芙蕾雅稍微停顿了下，给罗杰留下思考的时间。然后她继续说道：“为什么呢？当他可以选择的时候，争取他的双方必定会加重招揽他的筹码，直到筹码等同于他的价值。但是他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招揽他的一方一定会降低筹码，因为他别无选择。而伊甸的存在，就是给人类一个选择……”

“现在的众神，对人间界不闻不问，放任丑恶横行，甚至连魔族入侵这样的灭族之祸都吝于现身。祂们为何如此傲慢？还不是人类没有其它出路？如果伊甸可以给人类另一个选择，在人类无法承受苦难之时投靠伊甸，不再作那转化元素为本源的羔羊，众神是不是就会改变祂们的傲慢，开始对人类献殷勤了？”

“所以，你觉得人类这样的未来，与现在相比，是好，还是坏？”芙蕾雅最后说道。

罗杰沉默了一会儿。

芙蕾雅的言语一向很有诱惑力，更何况她的道理也没有纰漏，罗杰知道，他无力反驳。只是，他也可以预见，为了达到这个理想，人类要流的血，恐怕远比抵抗魔族入侵流的还要多……

所以他虽然没有反驳，但还是摇了摇头。“理想很丰满，可惜现实很骨感。弗罗斯特林海真有你说的那种力量，当年远古精灵又怎么会败逃魔界？”

“我不知道……”芙蕾雅并没有选择用言语欺骗罗杰。

“你不知道？”罗杰反问。

“我只是知道，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足过林海。至于是什么阻挡了他们探索的脚步，我无从得知。”芙蕾雅回答。停了停，她又补充道：“魔族或者树精灵那边，也许还留有相关历史的记录。你身边就有一个魔族皇室成员，你与新月王庭也有联系，完全可以向他们求证。”

罗杰再次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