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三百三十一章 伊甸（四）

一番治疗，在冥海中走了两个来回儿的罗杰终于恢复了七七八八，现在勉强能坐在芙蕾雅对面，正常用脑子考虑问题了。这或许要归功于那女人的圣佑术，或许是错觉，但罗杰就是感觉比自己的圣佑术要好用不少……

退出了暴怒状态的芙蕾雅再次恢复了慵懒的姿态，指点着从虚空中召唤出一张羊皮纸，扔在了罗杰面前。

罗杰抓起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不过是描述了曙光骑士团二十万人全灭于静寂之门的过程而已。

“老太婆，你想说什么？”罗杰放下羊皮纸，问道。

芙蕾雅轻叹了口气，再次对罗杰的愚蠢表现出了无奈之意，然后才解释道：“静寂之门是个并不算大的空间门，能够同时通过的魔族不会超过五十。就算这五十魔族都是圣域级别的强者，抽取二十万成年人的本源，也可以保证半天内让他们无法进入人间界。”

“嗯？”罗杰对芙蕾雅的说法产生了兴趣。“你是怎么算的？我们也尝试着评估教廷神术大阵的威力，但是一则我们并不了解大阵的使用效果，不知道它对源力的凝练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也就不知道它的本源利用率是多少；二则，我们也不清楚一个成年人到底拥有多少源力……”

说到这里，罗杰一愣，反问道：“似乎你知道？难不成你们实验过？”

这种实验，做一次就是一条命，由不得罗杰不惊讶。

芙蕾雅读懂了罗杰的疑问，但是她却没有解释的**，所以只是淡淡说道：“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如何计算的，你只需要这是个事实就可以了。”

罗杰皱了皱眉头。他不是个善人，手上的人命也不少。但是身为人类，用其他人类做实验这种事儿，总还是本能地膈应。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毕竟面前这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巫婆不是能用常理揣度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曙光骑士团并没有履行职责？”罗杰很快就猜到了芙蕾雅的意图，直接道：“而你的目的，实际上在指控圣城？”

芙蕾雅点点头，总算对罗杰的悟性还没有完全失望。

可是罗杰却表现得不以为然，他将羊皮纸推回给芙蕾雅，摇头道：“我知道你跟圣城有仇，黑他们是本能。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现在魔族入侵，你们伊甸地处东北，不准备迎击魔族我理解，可是你们准备先跟圣城开战么？”

“不，我们并不打算与圣城开战。”芙蕾雅指点着罗杰的胸口说道：“而且这件事，与伊甸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与你，却有着莫大的关系。”

“为什么？”罗杰很诧异。

“因为很有可能，你要带着你那所谓的神恩军南下，守卫帝都。”芙蕾雅回道：“我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不想你不明不白地死在教廷手中。”

罗杰闻言嗤笑了一声，耸肩道：“不不，我一点儿南下的打算都没有——你以为我们拉家带口地逃出来是为了什么？”

“很多事情，并不会按照你的意愿发展。”芙蕾雅若有所指地向帝都所在的方向点点下巴，然后一伸手，又凭空取出来一张羊皮纸。“来自留守内阁的内部决议。因为还不完善，所以并没有公示，但是内容已经不会大改了。三天之内，你们康宁就应该收到相应军令。”

“伊甸在内阁都有眼线？”罗杰很惊讶。

芙蕾雅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那张灼满字迹的羊皮纸。

罗杰哑然，不免对伊甸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他神色郑重地抓过面前的情报，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大皇子为核心组建的留守内阁，那就是“焦头烂额”，因为坐镇后方的是民生部部长，他有的，是经营之才，能够稳定地为前方不断输血，但是调兵遣将方面，非其所长。更何况时间又这么紧急……

这倒是不能怪他们，能打仗的当然都被调去南方打国战了。常年驻扎在南疆的第一集团军就不用说了，战斗力最强的第三集团军也走了个一干二净。四个建制还在的野战军团，其中有两个半正在向西南枢纽赛尔城汇集，他们是抵御魔族的第一道防线，肯定无暇帝都防务……

所以现在帝都能用的兵力，就是不知道是否什么时候能开到的黑雕团，以及部分零散且歪瓜劣枣的第二集团军军士了……

魔族会怎么打这场仗？人类还猜不出来。如果它们喜欢稳扎稳打，那么赛尔城防线会为帝都争取不少时间，但是如果他们不按套路出牌，派遣一支偏师翻越云岭从而避过西南防线，那帝都就危险了。人类几乎不会这么打仗，因为断绝后勤深入敌境，一旦无法突破中州吉兰城防线，就会被碾死在腹地……

但是一则，此刻的吉兰城一线只有不超过五千老弱病残，支撑日常维护都勉强，二则根据军部的分析，机动力卓绝的魔族还真有可能来这么一手。

所以，留守内阁的第一个难题就是，要不要将手头儿数量不多且质量也不高的人手分配一部分给吉兰城？分配有分配的好处，那就是给帝都增加了一个缓冲带，战略层面的灵活性自然也提高了不少；不分配当然也有不分配的好处，那就是帝都守卫力量更加凝聚……

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来自圣恩城。三世虽然不愿意露脸，但是却丝毫不吝惜露出些霸气——既然埃尔斯特以武立国，那就不介意再搞一次“全民皆兵”。于是皇帝陛下当即下达了谕旨，征召民间力量协防吉兰城与帝都。不论是商队护卫，还是习武家族，亦或是个体战力，任何与“武”或者“魔法”沾边的人或物，以琼文河为界，北面的驰援帝都，南面的驰援吉兰城……

罗杰的教团卫队注册人数是五百，这么“强大”的一股民间力量当然逃不过留守内阁的视野。纵然教团类属于教廷，皇室没有直辖权，但是再次危急时刻，谁还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更何况，现在的圣城与帝都算是铁杆盟友……

面对三世的征召令，罗杰敢不去么？他倒是真敢，毕竟顶的是神眷者头衔，皇室还不会直接砍了他脑袋。

但是萨氏不敢……

罗杰忽然明白为什么先前简尼藏着掖着的试探了——那女人早就知道罗杰逃不过南下与魔族战斗的命运了。再考虑考虑，或许在提议建立神恩教团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让罗杰替恩岚顶缸的打算……

如果没有神恩教团，那么直接、间接掌控十数高阶法师，两百余中低阶法师的萨氏就会首当其冲。但是此刻，萨氏完全可以将他们一手组建的神恩教团推出来作主力，而他们就可以保留更多有生力量了……

“简尼有那么坏么？”罗杰问自己，然后他的理智给了他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她倒不是坏，她不过就是台只考虑利益而不考虑感情的人形机器而已……

至于恩岚……罗杰叹了口气，自从那家伙成为萨氏第一顺位继承人，他就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放下那份情报，罗杰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芙蕾雅，带着点儿自嘲意味地说道：“没想到，是你先给我带来了这个消息。”

芙蕾雅并没有回应罗杰的感慨，她只是说道：“如果你带队去了帝都，记得离教廷枢机派的人远一些，尤其是离其他神眷者远一些。”

罗杰闻言，将情绪压了压，然后挑了下眉毛，有些诧异地问道：“从你的立场看，让我离枢机派的远一些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要离其他神眷者远些？据我所知，当世神眷者，几乎没有枢机派的人。”

“还记得你的‘神不在乎’么？”

罗杰有些疑惑：“听说那句话在圣城那边闹出了不少事儿，但是……”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至于得罪了我的那帮同行吧？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芙蕾雅笑了下，但是并没有直接解答，而是反问道：“你真的认为，神什么都不在乎么？”

罗杰耸耸肩，很无所谓地回答道：“我才不在乎神在不在乎呢，我也没说那句话就是真理，我也没想着为那句话负责。祂们在乎……那就在乎喽！”

“咯咯咯！”芙蕾雅顿时被逗笑了，大概没想到身为神眷者，罗杰竟然在神的问题上如此惫懒。“小罗杰啊，你还真有趣！”女人带着点儿笑骂的语气说道，被罗杰连番寻思搞得阴云密布的面孔柔和了很多。

罗杰把嘴一撇，表示不屑。

芙蕾雅笑过之后，却并没有打算放过罗杰，而是换了种方式问道：“那么，如果神还有在乎的东西，那么你认为祂们会在乎什么？”

“嗯？”芙蕾雅的这一问，激起了罗杰的好奇心。他抬起眼，认真看了看女人如丝媚眼，似乎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此一问，同时也在心中思索，她这一问的用意如何。

“说心里话。”女人看到了罗杰的迟疑，微笑着用食指指点了下罗杰的胸口，语气中带着点儿娇嗔的味道，以及威胁的意味……

罗杰的心猛地跳动了下，知道那个心情变好的女人又在乱撒她那无处安放的魅惑力了，于是赶紧给自己来了个圣慰术，同时挪开了目光。

“咯咯咯！”芙蕾雅见罗杰谨慎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一下子满屋都荡漾着春意。

“咳咳……”无奈的罗杰用咳嗽掩饰着尴尬，然后目光盯向了一个墙角……

罗杰本来想搪塞过去的，因为他拿不准眼前这个一百多年前的晨星眷者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是转念一想，除了“神国是个谎言”这件事儿不确定之外，他敢肯定芙蕾雅知道的比他多得多。既然现在自己也算是拴在她那根绳子上的蚂蚱了，过度的谨慎似乎并没有什么必要——毕竟，芙蕾雅如果想害他，他已经是具尸体了……

于是罗杰稍微斟酌了下，便回道：“既然说神是牧者，那么祂们如果在乎什么，那么就应该是祂们放牧的羔羊了。比如说这群羊产多少毛，产多少奶，以及，产多少肉……”

芙蕾雅笑而不语。

“……所以，对我们脑袋上面的众神来说，祂们能够在乎的，大概就是我们这些人类，能为祂们生产多少本源之力吧。”罗杰补充说道，回看向对面的女人。

芙蕾雅的笑容未有稍变，但是眼神中的却多了点儿复杂的意味。待罗杰话音落下，她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这些话，是你的教父马格斯告诉你的？”

“那倒没有。”罗杰也很坦诚：“我教父是个木头脑袋，大概除了三观被崩坏了之外，到现在也没去考虑神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既然所谓的神国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个收拢本源的无底漩涡，我想神放牧咱们的目的，也就不言自明了。”

罗杰说起自己教父的经历，芙蕾雅的面色中并没有任何惊讶的成分，就证明她确实知道马格斯挣脱“神国”吸引这件事。察言观色能力愈来愈强的罗杰现在知道了，即便是所谓“神国的秘密”，恐怕芙蕾雅也是知晓的。或许，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眼前这位晨星眷者丝毫没有尊重众神的意思，自创的神术屡屡突破神设置的禁区……

“既然如此……”芙蕾雅随即问道：“那么你还尊重神么？还愿意听从神的旨意么？”

“尊不尊重谈不上。”罗杰耸耸肩道：“我想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无所谓我们这些蝼蚁的尊重，甚至也无所谓蝼蚁的亵渎。毕竟层次在哪里，就像我也不会在乎一只蚂蚁恨不恨我。但是我仍旧会听从神的任何旨意，不管那旨意我喜不喜欢。毕竟，我从生到死，都脱离不了神的掌控。”

“那么，如果你听到了来自不同神的截然相反的旨意，你会听从谁？”芙蕾雅又问。

“呃……”这个问题倒是把罗杰给难住了。虽然万神殿中的神不止一个，但是众所周知，众神秉承的，都是光明神的意愿。罗杰还真没想过如果众神意见不统一，自己该听谁的……

“你是在暗示，万神殿有内讧？”罗杰反问。

“我当然不知道。”芙蕾雅笑答。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可以将它当作一个假设。如果万神殿内讧，两位针锋相对的神都需要你这个凡间代言，都命令你攻击对方的眷者，你听谁的？”

“嘶！”罗杰从牙缝中吸了一口气，抱怨道：“你这个假设很恶毒嘛！”

芙蕾雅并没有接罗杰这个茬，只是手指一点一点地继续说道：“你会怎么选？你会选更强大的那位神么？假如你知道谁更强大的话。”

“我可以两个都不选么？”

“那你死定了。”停了停，女人补充道：“你如果不认真想，那也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