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三百零四章 故友（三）

太阳西沉之时，罗杰出现在了席琳的住处。

再次观察了一番席琳体内的神秘力量，罗杰摸着下巴，思考了很久，然后对她说道：“小婆娘，我与萨氏的高阶法师讨论过了。你的伤，麻烦是有些麻烦，但却不是不能治。我们有两个方案，需要先征求下你的意见。”

“我并不懂如何疗伤，你们决定就好。”席琳轻咳了几声，很无所谓地说。

“不是问你哪个方案更好，而是想先确定你以后的打算，再判断哪个方案更合适。”罗杰笑道：“方案一是我利用源海全力施展圣逐术以化解你体内的元素流动。我试过几次，圣逐术分解它的速度超过它分解圣逐术的速度。

“这个方案的好处是高效，坏处是对你身体的损伤会很大，甚至会有丧命的危险，毕竟那股力量会抽取你身体的力量来反抗，万一收手不及，我也无法估计它会反抗到什么程度。”

席琳听了，略略考虑了一会儿，问道：“那第二个方案呢？”

“第二个方案是反其道而行之。既然这股元素力量是以你的本源为根基，那让你的本源尽可能变弱，就等同于将它变弱。在它足够弱的时候，我会出手用圣逐术驱散它。

“使用这个方案，萨氏法师们必须在维持你身体基本机能的同时，使用魔法抑制你本源的自我恢复能力。这种抑制手法已经很成熟，所以风险很小。但你身体中源力过于强大，抑制过程会很漫长，保守估计需要两个月，而且你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战斗力，几周到几个月都有可能。”

“我选第一个方案。”席琳毫不迟疑地说道。

席琳对面的罗杰“嗯”了一声，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表情，就好像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一样。他只是坐在那里，摆弄着手上的一杯清茶，好像在思索什么一样。

席琳看了他一会儿，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哦。”罗杰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下巴，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与我疗伤有关的事情？”

“嗯……”罗杰迟疑着，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他右手的指头在桌面上依次敲击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一直说不出来。而席琳目光中的疑惑更重了，她直直看着明显反常的罗杰，就好像要看出他心中想些什么似的。只是罗杰躲闪着她的眼神，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房间内安静了很久，最后罗杰轻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谢谢你，以及很抱歉。”

席琳微微歪了下头，对罗杰半天憋出来的这句话感觉很莫名其妙。

“难道，不应该是我感谢你为我疗伤么？而且，为什么要说抱歉？”她问道。

罗杰闻言讪笑了下，摇摇头，但却并没有去解释。

席琳的眉头皱了一下，她迟疑着问道：“罗杰，今天的你……似乎有些不一样。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我会有什么事瞒着你？”罗杰摆摆手，想了想，却又说道：“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你不应该知道的……”说着话，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席琳想伸手拦他一下，但是却半途停了下来。姑娘只是疑惑地嘀咕了声：“真奇怪，你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对待过我……”

“呃？我一般是用什么态度对待你的？”罗杰随口问了句。

席琳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罗杰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下。他当然知道自己以前对席琳的态度很恶劣，除了调侃就是忽悠。像今天这么真诚的，还真是头一次。

不过罗杰并不觉得以前做错了。

“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对待你的态度，自然取决于你对待我的态度。”罗杰回道。而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句：“以前是，现在也是。”

席琳眼神中的迷惑更多了些。

“以前是什么样的，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她问道。

罗杰闻言，犹豫了下，但还是坐了回来。

“你真想知道？”他笑着问。

“反正受伤后也无法修习，听你说说也可以啊。”席琳将一缕滑落在额前的银发抚在耳后，撑着下巴说道。

“那好啊，反正我也有时间。”罗杰点点头，说道：“其实也很简单。以前的你，认为你是正确的，我是错误的，所以你想改正我的错误。而我呢，认为我是正确的，而你是错误的。我认为你在用错误来替换正确，所以我会对你态度很差。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席琳怀疑道：“那你为什么不纠正我的错误，却对我冷嘲热讽？”

“纠正你？不，席琳，纠正一个人自认为正确的观念，哪有那么容易？”罗杰摇头道：“如果我没有晨星分魂，你会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么？我可是记得，每次将你辩驳得哑口无言，几天后你都会重整旗鼓，针对同一个话题再从另一个角度杀回来。

“你并不会仔细思考我的观念正确与否，你只是想打败我，所以你屡败屡战——直到你亲眼见到女神分魂的那一刻。而即便是在那一刻，你也并没有吸收消化我的观念，你只是确定了我为神所背书，从而认为我正确而已。

“所以，我们先前的对立，并非观念之争，而是立场之争。”

罗杰的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不过席琳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气恼，她只是略微有些尴尬。

微微垂下眼帘，她回道：“为神所背书，难道不就是正确的么？与立场又有什么关系？”

“为神所背书是不是代表正确，并不重要。”罗杰回道：“我的意思是，你所认为的‘正确’与否，并非建立在逻辑与事实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信仰之上。先前你的信仰凝聚在圣城，所以，圣城所厌恶的，都是错误的；此后你的信仰凝聚在万神殿，所以，万神殿支持的，都是正确的。

“你之所以全力支持我，并不是认同了我的理念，而是因为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拥有了同一个目标。就像你当初反对我，也并不是反对我的理念，只不过我们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而已。

“不，席琳，那不是思考问题的正确方式……”

说到这里，罗杰停了下来，他知道面前的女人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段话。

席琳的眼睛闪烁起来。她并没有完全理解罗杰，但是即便如此，她仍旧从中捕捉到了一些她未曾思考过的关键点。她尝试着，咀嚼着，做着她从未做过的事——去追寻罗杰言语背后的含义。

“可是，如果不去信任万神殿，不去信任你……那我应该去信任谁？”良久，她问道。

“信任你自己的判断，你根据逻辑与事实做出的判断。”罗杰道：“万神殿也有可能犯错，更何况代表万神殿的我？我希望你能够拥有自己的判断力，能够在我、甚至是万神殿犯错的时候，指出我们的错误。而不是盲目地信任我们，与我们一起犯错，一起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这听起来并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但是如果连这个意识都没有，‘不容易’就变成了‘不可能’。去做，就有可能。”

席琳抿了抿嘴唇。她没想到今天的谈话会走到这个方向，所以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她转过头，看向立在墙边的长剑，长时间默默无言。

不过席琳并没有在想究竟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而是在回忆她与罗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重新品味他曾经说过的话，也是在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罗杰，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她随后问道。

“嗯……”对罗杰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因为他也只是临时起意而已。并且这临时起的意，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罗杰知道是扭捏不过去的。于是他想了想，回道：“因为，我突然觉得，与其让你成为我手中的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我更想让你成为一个能够看顾彼此的战友……”

席琳听到罗杰这句话，明显内心颇为震动。她的眼睛弯了起来，更加仔细地端详起对面男人的面孔，就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似的。

罗杰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对一位圣域说“你是我手中的一柄剑”，确实很需要勇气，或者说更需要傻气。于是他抓抓脑袋，开始假装研究桌子上的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