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三百零五章 故友（四）

不过当然，席琳并没有生气。在决定将自己献给神的那一刻，在决定跟随罗杰——更确切说是跟随晨星女神的那一刻，她便将自己当作一把剑，一把一往无前的剑。她不在乎这把剑会不会被保养，她也不在乎这把剑会不会被折断。她只是知道，信仰之下不可以有自我，只可以有服从……

所以她不在乎罗杰如何看待她。

只是，她毕竟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而不仅仅是一把冷冰冰的剑……

所以她还是问道：“这也是因为我种下的瓜与豆？”

“嗯，是的。”罗杰想了想，点头回答。此时话头已经引出来了，他也就不再不好意思了，便继续说道：“当你忍着伤痛，向我们讲述你在林海中经历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已经不是那个整天给我添堵的席琳了。现在的你，是我的帮手，我需要对你好一些。而当你为了尽快恢复战力，冒着殒命的危险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一个治疗方案的时候，我便下定了决心……”

“可是，你刚刚还在说，那并不是‘正确的思考方式’，我不过与你立场相同罢了。”席琳不太相信罗杰的解释。

“但那是一个开始。”罗杰轻出一口气，回道：“凡事都有一个开始，不是么？”

姑娘没有回答。

罗杰笑了下，向椅背上靠去，继续说道：“今天下午，我与简尼聊了很久。她让我意识到，将所有力量都握在自己手中，很多时候并不是最佳解决方案，因为我并不能提供足够的资源使我手中的力量不受压制的成长……

“席琳，你便是我拥有的最强大的力量，但是如果你跟着我，那你永远只是一柄剑，因为我拥有的很少，我限制了你能达到的上限。所以我想，你应该脱离我给你制造的窠臼，成为你自己，成为我的盟友，而不仅仅是一柄代表我与万神殿意志的剑……”

席琳看着罗杰认真的眼睛，问道：“所以，你对我说谢谢，对我说抱歉？”

“是的。”罗杰点点头：“说谢谢是因为，你为了我而选择了第一个方案。说抱歉是因为我知道你会为了我选择第一个方案……”

“我不明白。”席琳很干脆地问道，她并不喜欢去揣摩人心。

“这是一种话术。”罗杰道：“我通过编织言语，诱导了你的选择。我知道你希望尽快恢复战斗力，以便为万神殿效力，所以我向你强调第一个方案的优势，以及第二个方案的劣势——那就是时间。

“在我设计的言辞下，我知道你必定会选择第一个方案。但是我仍然将两个方案摆在你面前，做出一副令你选择的假象，以显示我所谓的‘光明磊落’。对我而言，这是很龌龊的作法。

“如果我将你视作盟友，并且我急切地希望你恢复战力，我应该直接对你说：‘帮帮我，我需要你！’而不是使用言语诱导你……”

“可是，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对我有区别。”罗杰摇头道：“将你视作一柄剑或者一个盟友，是我个人内心的感受，所以我只以自己为判定标准，与你如何认为没有关系。”

席琳眼中的怀疑更浓重了。她将双手交叠在一起，支撑着尖尖的下巴，歪着脑袋皱着眉头说道：“罗杰啊，我很怀疑你刚才说的话才是在骗我。据我所知，你虽然算不上无恶不作，但是绝对与‘良善’沾不上边。即便你为晨星之神所眷顾，我愿意听从你的差遣，但是我完全无法认同你的所作所为。我从内心不认为你是个恪守道德准则的人……”

“嘶……在你心中，我竟然如此不堪？”罗杰闻言，呲着牙一脸做作的惋惜之色。

席琳用力点点头，长长的马尾一晃一晃。

罗杰撇撇嘴，耸耸肩，表示了不屑，然后才端正了颜色，说道：“小婆娘，恐怕你弄错了很关键的一点——明白道德准则是什么，与恪守道德准则是两回事儿。是，我拦路打过劫，我拍过别人板砖，我坑蒙拐骗，我甚至还杀过不该死的人。我没有恪守道德准则，但是我并没有认为做那些恶事是正确的。我承认自己有时候是个流氓，是个败类，是个人渣，但我从来不以之为荣。在我心中，那条准绳是什么，我很清楚，我不会为自己做过的那些准绳之下的事辩护。”

“哼，知道道德准则的所在，但却从不遵从，那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席琳为罗杰的狡辩而微怒。

“区别大了！”罗杰回道：“我跟你说啊，这是个危险的世界，恪守道德准则还想活得好，不能说不可能，但是也太难了。所以啊，遇到问题，就要用最方便、最快捷的手段去解决问题，一味地恪守准则而束手束脚，很容易让问题越来越大，越来越糟。

“但是呢，这种事做多了，就容易将不择手段变为常态。这个时候，明白准则之所在就显得很重要了，它能够让你在需要的时候，随时能够回头。比如，在我需要你作为同盟的时候，我就会依照道德准则要求自己。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席琳嫌弃的表情更重了。“不过是借口而已！”她哼道。

“你愿意将它看作是借口，当然没问题，因为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你有资格如此评价。”罗杰丝毫不着恼，只是摇头说道：“但是光明磊落并不能解决万神殿的问题，不能解决人间界的问题，甚至都不能解决你我面对的问题……

“就像我们现在迫切需要扩大自己的力量，但是东北边民并不愿意归顺我们，山北教团更是派了八位高阶袭击康宁，光明磊落的你又能如何？苦口婆心劝说他们拜倒在你的道德准则之下，亦或是抛弃你的准则，让他们匍匐在你的圣剑之下？”

席琳无言以对。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如何能回答这个问题？

罗杰笑笑，继续说道：“现在的我们，解决问题是第一要务。而摆在我们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魔族入侵。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才有资格去恪守准则。而不解决这个问题……准则什么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罗杰的语气带了点儿萧索。席琳看着他的眼神为之一滞，心中的怒气顿时一扫而空——是啊，如果魔族席卷人间界，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这……就是晨星之神选中你的原因么？为了拯救人间界，你无所顾忌？”席琳迟疑着问道。

“呵！”罗杰从口鼻中出了一口气，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他转头看向别处，淡淡道：“拯救人间界？不用说得那么高尚，我不过是在拯救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再多救几个相关、不相关的人而已。”

“……”席琳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

罗杰摇摇头，站起身来。他说的已经够多了，席琳是否理解，理解之后是否愿意接受，他已经不想去控制了。在决定放开席琳让她去追寻自己道路的那一刻，他便决定不再像以前那样将这个涉世不深的姑娘忽悠到找不到北。

她的路该怎么走，就让她自己去揣摩吧……

于是罗杰只是说道：“给我两天时间去完善治疗方案。结果如何，便听天由命吧。”

席琳只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