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八十七章 流徙（二）

埃姆镇还是罗杰熟悉的那个埃姆镇，一座四围爬满藤蔓的城池，里里外外布满了各种民宅，其中颇有一些比肩城墙的高楼。按照罗杰现在的眼光，知道它们都是些违规建筑。万一魔族真打过来，只能一把火给烧个干净，否则会成为敌人压制城头的立足点。

不过再一想，如果魔族真能够从西南的埃泽萨一路杀到东北的埃姆镇，那帝国正规军肯定已经灰飞烟灭，一个小小的埃姆镇也没什么抵抗的意思了。

罗杰的马队靠近城门，几个守城士兵凑了上来。

罗杰看了看那被收拾得焕然一新的城门，心中明白国战带来的紧张气氛已经影响到了大后方，不免有些感慨。他跳下马，一边从背囊中翻找路凭，一边向盘查的士兵们迎了过去。

“罗杰？是你！”一个守卫认出了罗杰，惫懒的面孔顿时热情起来。

“沃尔顿？”罗杰也认出了对面那个瘦猴一样的家伙，毕竟当年揍过好几回——那家伙求饶的方式很有特色，让人忍俊不禁的那种。

“哈哈哈，都成大人物了，还认得我！罗杰你够意思，哈哈！”名叫沃尔顿的守卫嘻哈着，锤了锤罗杰的肩膀，然后向逼近的马队瞟过去。

罗杰也乐呵了，一回来就遇到熟悉面孔，还是挺舒服的。他将取出来的路凭又塞回背囊，然后搂着沃尔顿的肩膀道：“我操，怎么会认不出来？不过话说你怎么加入城防营，跑来守城了？”

“不是城防营，是镇警厅。不过我也就是个编外人员，混点零花钱。”沃尔顿摆着手，一脸嫌弃道：“当兵的事儿，我才不干呢。”

罗杰点点头，大概明白了。城防营要么被抽调了，要么处在戒备状态，没办法跟镇警厅抢生意了。镇长终于垄断了埃姆镇的治安权，虽然估计他现在根本不想要这份权力……

又跟几个守卫聊了几句，罗杰就直接招呼格鲁他们进城了。回自己的地盘就是舒服，不用被各种兵器指着问一堆问题——在埃姆镇混日子的，就算没见过罗杰的脸，总还听说过他的恶名，所以没什么人敢轻易招惹他。

进入内城，罗杰直奔镇上最大的旅馆。他这一行连人带马，还有两辆马车，一般小旅馆安置不下。

老板还是那个熟悉的胖子，听到接待人员报了罗杰的名字，一脸谄媚地亲自迎了出来。

以前老板遇到罗杰这群人，都是能躲就躲，因为很可能会被勒索点银币什么的。更可恶的是，那帮小混蛋都很有分寸，勒索的数额小到无论是镇警厅还是城防营都懒于插手。所以他通常都是派伙计出面哭穷的。

不过显然罗杰神眷者的名号在埃姆镇中已经人尽皆知了，老板也想凭借着以往被勒索的情面出来混个交情。

然后罗杰一句话就让老板的胖脸抽搐了起来……

“免费么？”神眷者败类奸笑着问道。

不过显然老板也是个有决断的人，胖脸只是略一抽搐，便立刻绽开了更灿烂的笑容。

“神眷者大人太看不起小老儿了！何劳大人您开口问？当然是免费的！能为神眷者大人服务，那是小老儿的荣幸啊！”老板拍着胸脯，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

罗杰看着老板恨不得向光明神起誓的架势，心中颇为感慨：当年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一个个都追着屁股要债，住个旅馆都要提前付账。现在视金钱如粪土了，他们却都不要钱了……

“这他妈的人生……”罗杰嘀咕了一声，把胖老板扔在身后，跟着点头哈腰的伙计进了中门。

老板不知道眼前的大人物怎么忽然感慨了这么一句，登时惶恐不安起来。不过他也不敢问，只好把旅馆的帮工全召集了起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务必伺候好这个煞星……

不过罗杰没心情享受这些从未体验过的便利，他时间很紧，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三里堡。所以他只是安顿好艾琳诺与萝莎琳德，便带着格鲁直奔杰尔曼。

晚饭时间已经过了，杰尔曼内灯火通明。勤奋的魔法学徒们要么在锻炼施法熟练度，要么在温习日间学到的知识。这种景象对罗杰来说，既熟悉又不熟悉。熟悉是因为他见过很多次，不熟悉是因为他从未参与其中。

此刻看来，罗杰又有些想感慨——就像衣锦还乡的大人物那种感慨……

不过罗杰的自我陶醉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他发现杰尔曼不放他进去。

与当年罗杰还在学院时的散漫气氛不同，现在的杰尔曼管理很严格。以前形同虚设的低矮围墙已经添加了铁栅栏，而且顶端都被削尖了，保不齐还被加持了魔法，足以威慑那些心怀不轨者。而大门口四个魔武混合的守门人显然对入夜来访的罗杰很不耐烦。

“通行证。”打头儿的胖大汉子眼皮都不抬一下，一边裹紧身上的棉衣一边嘟囔着。

罗杰当然没什么通行证，他唯一可以充当通行证的是那张杰尔曼颁发的初级法师执照，不过早在丢在蒙斯特王国了。他本打算报上自己的神眷者身份，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一则他不想太招摇，二则杰尔曼是魔法学院，对教廷的人一向不待见，就是神眷者也不例外……

所以罗杰决定试试最通用的通行证，于是从钱袋中抓出来一把银币……

杰尔曼果然是个不一样的地方，即便是金钱开路，守卫也丝毫没有通融。

不过罗杰好说歹说，最终劝服对方帮忙将佐伊给叫出来。

唯一让罗杰欣慰的是，小黑丫头在杰尔曼也是个名人，就连守门的都知道有个坐轮椅的火系魔法天才，让他少了很多麻烦。毕竟他除了知道个名字，完全不清楚佐伊在杰尔曼的具体情况……

……

在越来越冷的寒夜中冻了半个小时，罗杰都补了好几个驱寒魔法，佐伊才在两个魔法学徒的陪伴下姗姗来迟——看起来小黑丫头在学院中的人缘不错，这么晚了还有人陪着她外出。

待到三人近前，罗杰抿嘴一笑，其中竟然还有一个他的熟人。

“赛薇亚拉，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罗杰对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姑娘说道。当年他被芙蕾雅拷问，又被佩克的摄魂术折磨后，这个在诊疗室实习的姑娘曾经照顾过他。

“是啦！我听说是你在找佐伊，特意跟来的！我特别想看看，以前那个脑门上顶着个唇印的家伙变成神眷者后是个什么样子！”姑娘看起来兴致很高，虽然缩着脖子跺着脚，一副承受不起早春寒气的娇俏模样。

罗杰看着她湿漉漉的长发，知道她好奇心太重，顾不上晾干头发就跟着佐伊跑了出来。于是他笑笑，一边在三人身边吹起暖风，一边问道：“那么，你看我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赛薇亚拉被暖风一吹，脸上顿时现出兴奋之情，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似的，几乎要跳了起来。

“哎呀，他真的还能用魔法啊！真的哎！大家都说神眷者不可以用魔法，罗杰你果然是特殊的那个！”娃娃脸姑娘完全忽略了罗杰的问话，一脸不可思议地叫道。

赛薇亚拉的话让罗杰皱了下眉头。他一向不喜欢别人将他的神眷者身份与魔法师身份绑在一起。贾尔斯学派虽然早已衰亡，但是不乏饱学之士能够从他那两个彼此矛盾的身份中推测出来些端倪。

在还没出名的时候，罗杰不担心会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但是很显然，现在他罗杰·克里兹曼已经不再是个无名小卒了……

罗杰不知道这是不是有人推波助澜的结果，不过他明白，自己身份的完全曝光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早晚而已，所以他早已有了相应预案。此时面对赛薇亚拉，他自然也不会表现的太过惊讶，只是抿嘴一笑道：“我主的心意，谁又能猜得到呢？或许祂就是需要一个会魔法的神眷者也说不定。”

“咦！你现在好像一个神棍哎！你果然变了！”赛薇亚拉摆闻言着手，一脸嫌弃。

罗杰哑然。虽然法师都不待见神神叨叨的神术者，但是这姑娘，也太直白了吧？

佐伊掩嘴而笑。昔日跟男孩没多大区别的小黑丫头现在已经长发垂肩，举止柔和，充满了女人味。她轻轻拉扯了下赛薇亚拉的衣角，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后对另一位姑娘转移话题道：“黛芙妮，这就是我哥，神眷者罗杰·克里兹曼。”

罗杰含笑行礼，表现得像个绅士。名叫黛芙妮的姑娘也垂首致意。

“这位是黛芙妮·罗德尼，与你一样，是电系法师。”佐伊转而又将那姑娘向罗杰介绍道。

“很高兴见到你。”名叫黛芙妮的姑娘微笑着，向罗杰伸出手来。罗杰轻轻握了一下，入手柔软，还有一丝冰凉。

“唉吆，黛芙妮啊，你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刚才不还说，见到罗杰一定要把他抓起来好好研究下么？”活泼的赛薇亚拉调笑着，将湿漉漉的头发向黛芙妮脸上蹭过去，看起来两个人的关系非常亲密。

而黛芙妮则羞红了脸，目光躲闪起来，不敢与罗杰对视。

罗杰哑然失笑。“抓起来研究下，嗯，这个很具有法师精神。”他点评道。

不过罗杰并未继续与这位素未谋面的法师姑娘开玩笑，而是让开半步，指向身后的壮汉道：“这是格鲁，我在弗罗斯特林海认识的朋友。”

三个女法师向格鲁点头致意，格鲁大大咧咧惯了，只是嘿嘿笑了声，算是回答。他并不打算学习埃尔斯特人这些假惺惺的礼仪。

又回答了几个佐伊女伴的问题，罗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他的冒牌妹妹。小黑丫头现在很善解人意，明白了罗杰的意图，于是开玩笑似的推打了几下，将两个朋友赶了回去。罗杰笑笑，走上前几步，从黛芙妮手中接过了佐伊的轮椅。

“你是怎么跟赛薇亚拉认识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她在杰尔曼的第四个年头了。而你入学两年不到。”罗杰推着佐伊向落脚的旅馆走去，边走边问道。

“我的导师在演练一个阵法，需要五个派系的法师各一人。她们是来帮忙的。”佐伊回答。

罗杰闻言回道“现在就有导师了？想你老哥我第二年结束的时候，学院中没一个导师愿意收我。看起来我妹妹比我强多了。”

“那是！”佐伊调皮地仰首道，还比划了一个骄傲的手势。

罗杰低头看着佐伊灵动的眼睛，抿嘴一笑，伸手揉向她的脑袋。小姑娘“呀”了一声，一阵手忙脚乱地要拍掉罗杰的爪子，不过她背对着罗杰，防不胜防，终于还是被罗杰将满头长发揉成了一团乱麻。

街上回荡着罗杰肆意的笑声，以及佐伊无可奈何的叹息……

……

旅馆中，本来很活泼的佐伊面上满是犹豫，因为罗杰想让她从杰尔曼退学，跟他一起去东北。

尽管罗杰承诺了高阶火系法师的一对一指导，可以肆意应用的魔法材料，完全独占的冥想室以及足够广阔、可以肆意发挥的训练场……但是佐伊心中很清楚，这些都比不上杰尔曼成体系的教学系统。

况且，她也舍不得在学院中的朋友——她很珍惜那些关爱自己的朋友，因为在之前的十几年中，她完全没有品尝过友情的甘美滋味。

但是佐伊同样不想拒绝罗杰，因为他给她的，是重生。没有罗杰，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去体味现在的一切。

罗杰明白佐伊的迟疑，但是他更知道，如果魔族入侵，身为学院的一分子，佐伊是不能临阵脱逃的。杰尔曼常年为军队供应法师，所以学院风气很推崇军旅的勇毅与一往无前。如果埃姆镇被魔族围困，大部分法师会与这座军镇共存亡。

罗杰尊重视死如归的勇者，但是他绝对不希望亲人献身在无意义的防守战中。

但是罗杰同样明白，这并不是个劝佐伊离开的好理由，因为她已经与杰尔曼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如果她知道了罗杰的意图，只会更加坚定地留下来，与她的师长好友一起，与可能到来的魔族战斗到最后一刻……

所以他蹲下身来，看着佐伊有些躲闪的目光，郑重说道：“佐伊，我需要你的帮助。”

于是佐伊知道，她已经无法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