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八十六章 流徙（一）

在埃尔斯特与蒙斯特王国的边境线上，一队戎装武士在等待着，他们后面，是一个小小的营区。

走在队伍靠前位置的罗杰放缓马速，扭头问身后的恩岚道：“前面是军部的人么？”

恩岚看起来有些疲惫。他漫不经心地回了句“管他是不是”，然后向身边的一个年轻法师示意了下，“告诉后面的人，戒备。”

年轻法师领命而去。罗杰看了眼他的背影，转向恩岚笑道：“你很小心啊，这都到帝国的地盘了，还一点儿都不放松。”

恩岚哼了一声：“小命就一条……”然后他也放缓了马速。很快，几个萨氏法师加持了护盾策马而去，迎向了那队全副武装的战士。

……

站在恩岚与罗杰面前的，是个满面风尘的中年壮汉。他粗重的眉毛微皱着，用颇不友善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一双剑目中透射出来的，都是不喜。

作为一个在军伍中生活了近三十年的老将，他对眼前这两个站没站相的货色只有一个建议，那就是拖出去用军棍打个半死——这样才能教会他们什么叫军人的精气神……

“哪个是恩岚·萨维德拉？”汉子用嘶哑的嗓音问道，好像两天没喝水似的。

罗杰从壮汉的言语中听出了不善，于是他向身后瞟了一眼，确认萝莎琳德与席琳距离不远，才有些安心。

恩岚没像罗杰这么紧张。他吊着眼角，慢条斯理地回道：“你是沃特斯·格林，来自第三集团军，对吧？如果我的猜测没错，那么谁是恩岚·萨维德拉跟你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你应该问谁是魔族王子乔伊斯——这才是你的职责。”

壮汉双眼一眯，左手搭在了刀柄上。场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恩岚却不在意，他只是睥睨般环视了下四周，就好像上官检阅似的。然后他抬起手向一块空地指点了下。后面的法师们看到了他的手势，驾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隐隐对峙起来的两拨人马中间。

“做事，或者滚开。”恩岚哼道。

对面没有人动作，所有士兵的目光都集中在恩岚身上。

恩岚没有再说话，对那些能杀死人的视线处之泰然。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看着那壮汉的双眼，脸上带着不屑……

“你！好胆！”沃特斯·格林从喉咙中挤出来一句话，目光愈加冰冷，死死盯在恩岚的脸上。而他的左手指节爆响，已经握在了挂在腰间的刀柄上。

罗杰感觉到了壮汉勃发的怒气，眉头微微皱了皱。他不明白恩岚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往死里得罪对方，不过他当然不会放任对方把自己这个倒霉朋友劈成两半，于是背在身后的右手捏了一个圣缚术，将圣力凝成的绳索向席琳探去。

席琳明白了罗杰的意思，扶着剑柄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恩岚身侧。

恩岚却无视了场上的紧张气氛。他只是啐了一口，缓缓说道：“呵斥一个无名小卒，需要什么胆量？”

恩岚话音落下，壮汉的两个持刀护卫“唰”的一声，已将雪亮的长刀拔出鞘。不过显然他们认识那位闻名遐迩的“永恒光辉”，所以只是忌惮地护在沃特斯·格林的侧后方，并没有出手。

恩岚的法师们反应慢了半拍，不过也只是半拍而已。几个魔力漩涡已经形成，然而几位高阶法师的魔力都引而不发，显然也只是示威，并非真准备动手。

因为开始收拾行装而略有些喧闹的营帐区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士兵都站住了，目光由闲适变为警惕。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人对峙了起来，但他们是军人，砍人不需要理由，只需要命令。

几句话功夫，一场交接变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对峙持续了一分钟，最终以沃特斯·格林的退让而结束。

这位不知道砍过多少脑袋的圣域强者最终并没有对恩岚出手，他只是重重哼了一声，便转向了那辆马车。挥手间，一个文书带着两个军士走了过去，将马车中的乔伊斯与魅魔尔莎请了下去。

验证身份，核对文书。第三集团军的军士雷厉风行，整个交接过程迅捷且高效，五分钟后，他们已经骑上马，带着两个魔族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空荡荡的帐篷，以及十来个装备明显逊色一筹的士兵。而那个沃特斯·格林没再多话，只是扔下一句“好自为之”。

恩岚则回了他一根中指。

罗杰看着逐渐延伸而去的烟尘，有些恼火。他推了恩岚肩膀一把，问道：“哎，我说，你这又是哪一出？不惹事儿能死啊！真要打起来，萝莎可不会出手帮你。就靠席琳一个，打不打得过还两说呢！”

恩岚笑笑，故意掸了下肩膀，应道：“互相给对方下马威而已，老戏码了，打不起来的。这个沃特斯·格林跟我家有过节，被我爸以权谋私给压制了好几年，一肚子怨气估计想在我身上发一发。要不是席琳跟萝莎在，今天肯定要吃亏。也不知道军部怎么想的，把他给派出来了……”

“哦？还有这么个故事？”罗杰好奇道：“不过你确定他跟你家有仇？看样子，他好像不认识你啊？”

“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恩岚哼道：“他就是故意的。我要是接话说‘我就是恩岚·萨维德拉’，他肯定会说‘吆，你就是恩岚？我还以为嚣张跋扈的老萨维德拉有个多了不起的儿子呢，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弱鸡！’你说到时候我发火儿还是不发火儿？不发火儿吧，显得我真弱鸡。发火儿吧，他代表的是第三集团军，是军部，我又不敢动手，多被动？所以我根本不能给他说出那句话的机会。”

罗杰并不认为那简单的问话里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于是挠挠头质疑道：“听着好像是那么回事儿，但是越想越觉得你在胡说八道。”

“什么话！”恩岚呼了罗杰一巴掌，作为刚才推搡的报复，然后凑到罗杰耳边压低声音道：“下马威必须是给的，不过主要目的不是沃特斯·格林……”

恩岚说着话，略略用下巴指点了下留下来的军士……

罗杰顺着恩岚示意的方向望过去，发现了十几张带着惊恐的面孔。这十来个人来自火鹰团，受军部指派押送恩岚与罗杰去东北服刑。按理说面对两个囚犯，他们的态度应该是趾高气昂，然而此刻任谁来看，他们倒像是即将被流放的囚犯……

“看起来他们已经明白，咱们并不比军部的圣域强者好惹。”恩岚低声笑道，然后站直身体，以居高临下之态看着点头哈腰迎上来的小队长，从牙缝中吐出来一句话：“你是押送官？”

那小队长敬了个军礼，然后垂首道：“正是。敢问二位可是恩岚·萨维德拉与罗杰·克里兹曼？”

恩岚微微点了下头。那小队长见状还要说什么，却被恩岚挥手打断。后者不耐烦道：“废话少说，去火鹰团！”言罢，转身就要上马。

小队长一愣，大概没料到恩岚比他还要着急，赶紧说道：“还请您稍作等待。营地尚未收拢……”

“关我屁事儿！”恩岚脸很臭，横眉怒目道：“怎么？你觉得你浪费得起我的时间？”

从没见过这么大架子的小队长被恩岚一句话给噎住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罗杰在一旁隐秘地翻了翻白眼，心说恩岚缺德起来还真是一把好手……

场面僵持的时候，一个年轻法师很适时地站出来打圆场，将恩岚的“怒气”打消了。于是那个倒霉的军士多了十分钟的时间来打扫沃特斯·格林离开后留下的一地狼藉……

看着士兵们的手忙脚乱，恩岚脸上佯装的冷若冰霜消失了。他捅捅罗杰的肋骨，得意洋洋道：“这么样，哥们厉不厉害？”

罗杰“呸”了一声，不屑道：“作为一个萨维德拉家族的继承人，难为几个当兵的就得意成这幅德行，你丢不丢人啊！”

“丢人？为什么丢人？”恩岚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道：“我只是提前消弭一切可能出现的小麻烦而已。既是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

“与你自己方便倒是真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恩岚用肩膀撞撞罗杰道：“要是他们不知道自己押运的是什么人，半路上就会让我难堪。到时候我一怒之下弄死一个半个的，他们也没地方说理不是？就算告到军事法庭，大不了给我的流刑再加十年。反正已经有二十五年了，多个十年少个十年也没什么不同……”

罗杰一拍脑袋，心说恩岚这思路还真是与众不同……

恩岚哈哈一笑，很得意的样子。不过很快，他便收起了那副嘴脸，面孔上郑重了很多。

“罗杰……”他想了想，说道：“其实吧，这些事儿，我觉得你也得学着做做。”

“我？”罗杰没注意到恩岚的神色变化，顺着先前的思路摆手道：“别，我没你那么不要脸。”

恩岚闻言，摇摇头。“要不要脸是一回事儿，有没有用是另外一回事儿。”他说道：“先前我跟你说的话，并非完全是玩笑。像你我这种地位的人，不应该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分心。很多时候，毫不掩饰地彰显实力，是避免麻烦最便捷有效的手段。”

罗杰听出了恩岚言语中的严肃意味，所以并没有再用玩笑话去应对。不过他还是讪笑了下道：“地位？你看我很有地位么？”

“当然！”恩岚立即回答道：“你当然很有地位。你为神所眷顾，拥有神眷者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称号；我们萨氏与布鲁克家族是你坚实的后盾，所以你能够调用别人难以想象的财力；你还有萝莎琳德，相当于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个人战力。如果认为你没什么地位，那么这个世界上有地位的人也就不多了……”

“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罗杰摆手道。

“那有什么关系？”恩岚打断罗杰的话，郑重道：“你需要神的力量，神也需要你的代言；你需要萨氏的财力，萨氏也需要你的影响力；你需要萝莎的战力，萝莎也需要你的守护。你与这些力量，本来就已经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你，就代表着这些力量……”

恩岚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而且你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当你的力量与地位向外彰显，很多本不该存在的小麻烦就会烟消云散。比如……”

恩岚指着沃特斯·格林几乎消失的背影道：“像这种货色，就不会挡在你面前对你给你添堵。他见到你的时候，会首先行礼，称呼你为‘神眷者阁下’，至少也是‘克里兹曼先生’。

“如果你没时间搭理他，你可以策马从他身边跑过，而他顶多敢在你背后摆出一副气愤的面孔。因为你是代表着神的神眷者，是有能力灭杀他却不需要为他抵命的神眷者，而他不过是军部的一条狗……”

“这就是彰显地位与力量的作用。”恩岚总结道：“它就像一个隔音法阵，可以过滤外界纷杂的噪声，让你能够集中精力去做你想做的事。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我们需要时间，而时间并不会因为我们的地位而偏袒我们。”

罗杰明白了，恩岚故作姿态，其实是想给自己上一课。他有些尴尬，因为这样的对话，不应该发生在朋友之间。但是罗杰更知道，恩岚是正确的，他这个出身埃姆镇的小流氓，还没有真正接受身份的转变。

而且，他们确实很需要时间……

恩岚理解罗杰的感受，所以并没有期待罗杰立即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只是拍拍罗杰的肩膀，转换话题道：“稍后我就要去火鹰团总部报道了，然后正式将这个‘流徙之徒’的身份敲定。但是我想，你就没必要走这一趟了……”

罗杰正在思考恩岚先前的建议，闻言一愣。“为什么我可以不去？我也被流放了十年啊。”

恩岚一笑：“刚才说了，你要代入你现在的地位考虑问题。要知道，是我们死乞白赖才给你要到这个流放资格的。军部需要我的服刑来证明军法森严，但是我一个就够了。

“你是神眷者，让你服刑反而会给他们带来不可预测的麻烦，比如圣城的干预，比如军中教徒的不满。所以，如果你现在反悔，他们会主动给你找出一百个脱罪理由，让你随便挑。至于火鹰团那边，不过是走个流程……”

恩岚说着话，回头扫了一眼，然后随意指着一个年轻法师对罗杰说道：“从现在开始，他就是罗杰·克里兹曼了。他会跟我一起被押送到东北。”

罗杰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因为那个倒霉蛋正是被他揍过两次的科波菲尔……

恩岚又拍了拍罗杰的肩膀道：“放心，火鹰团不会找不必要的麻烦的。你先回一趟埃姆镇，安顿好父母。咱们的人已经拟定了退入东平海的航路，但是我想，伯父伯母未必会轻易背井离乡，这还需要你的劝解。万一魔族真的入侵人间界，我可不想他们瞻前顾后，错失了撤离的时机。毕竟，要撤离的不止他二位。等你处理好了，再去东北正式‘服刑’。”

说完话，也不等罗杰回答，恩岚便翻身上马。他向身后的悬浮车队打了个唿哨，然后一勒缰绳，伴随着胯下坐骑的嘶鸣，冲出了火鹰团这个小小的营地，向北而去。

罗杰看着恩岚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后，他也翻身上马，向后面一脸迷糊的格鲁等人做了个手势，然后一马当先地冲出营地，向东而行。

一众正在收拾营帐的火鹰团军士看着绝尘而去的两拨人马，满是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