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八十四章 云舒（五）

艾琳诺很快便过来了，看来她确实跟雷蒙德在一起。

听到身后的声音，罗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全身都被宽大斗篷遮掩的身影。这是恩岚的要求，毕竟她覆盖着炫丽火魔纹的劲爆身材太过惹眼。

“嘿，好久不见。”罗杰打招呼道。

艾琳诺摘下与斗篷连在一起的兜帽，露出高鼻深目的妩媚容颜。她将厚厚的嘴唇修饰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用通用语打招呼道：“好久不见，罗杰。”

看到艾琳诺的笑容，罗杰怔了一下，因为他无法将这个笑容与她几个月前苦大仇深的模样联系起来。不过随即罗杰便释然——既有恩岚的优容，又有雷蒙德的照顾，她的情绪偏向愉悦，也是可以理解的。

站起身来，罗杰微微弯了下腰，算作见礼。然后笑道：“听起来，艾琳诺女士的通用语进步很大。”

“哪里，只够日常交流而已。”艾琳诺将斗篷摘下来，随手扔在一把空置的椅子上，露出健美的身姿以及腰间的两把短刃。

“找我有什么事儿？”她问道，目光落在了背对她的萝莎琳德身上。

“重要的事。”罗杰随意应了声，然后轻轻牵起冰魔女的手，让她站起身来，介绍道：“这是萝莎琳德，米凯利斯的女儿……”

艾琳诺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她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是微张的嘴唇仿佛却被冻住了似的，定格在罗杰说出“米凯利斯女儿”那一刻。而她深邃的大眼睛中满是不可思议，抬起来准备做抚胸礼的右手也悬在那里……

艾琳诺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座充满张力的雕塑。

少顷，冻结了的艾琳诺活动了几个关节。她的嘴巴张得更大了，脖子如同生锈的机械似的略略转动，目光朝向了乔伊斯。

魔族王子轻轻点头，肯定了罗杰的话。

一瞬间，冰雕融化了，两行泪水从艾琳诺的眼角滚落，划过她红润的脸颊，落在她高耸的胸口……

“哦，我可怜的小萝莎……”魔族公主哽咽着用精灵语感慨道，一把将萝莎琳德搂在了怀中……

罗杰顿时吓坏了，快吓尿了那种“吓坏了”。他很清楚，一旦冰魔女认为受到了冒犯，催动起寒冰魔力，一般人在眨眼间就得变成满地冰渣。

这个“一般人”不是指那种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但凡没有踏入圣域的，在她面前，都是“一般人”，就算是高阶法师或者高阶武士也白给……

罗杰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一闭眼，心中只来得及念叨了一句“光明神保佑”……

少顷，感觉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罗杰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瞥见了乔伊斯诧异的目光。

罗杰感觉有些尴尬，于是耸了耸肩。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抖了抖法袍，绕到艾琳诺身后，查看冰魔女的状态来……

萝莎的下巴搁在高她半头的艾琳诺的肩膀上，使劲儿向上扬着。她瘦削的小脸被托起，略略有些变形。而她飘逸的长发被艾琳诺环抱的双臂拉扯着，紧紧贴在额头以及脸颊上，完全丧失了美感。这些将萝莎惯常的清冷表情勾勒得有些怪异，让罗杰一时拿捏不准她的心情。

罗杰看着萝莎，萝莎也在看着他。两个人这样大眼瞪小眼，听着艾琳诺因为哭腔而有些模糊不清的魔界精灵语，默默无言……

许久，罗杰想伸出手去拍拍艾琳诺，让她控制下情绪，先把怀中那位能轻易捏死她的圣域强者放开再说。不过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萝莎缓缓闭上了眼睛，而她的双手则迟疑着举起，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最终落在艾琳诺的背上。然后，她的手臂也稍稍用力，将艾琳诺拥在怀中……

罗杰现在觉得，萝莎脸上新出现的表情，是笑容。

……

剩下的时间里，除了解释了下元素体质的事儿，罗杰与乔伊斯就完全插不上嘴了，都是母爱爆棚的艾琳诺一边抹眼泪、一边用夹杂着精灵语词汇的怪异通用语讲述着什么。萝莎琳德基本没有说话，但是罗杰确实从她那永远清冷的面孔上看出了更多心情。

“姑妈与侄女，算是最接近母女关系了吧？”罗杰抱着胳膊感慨道。他屁股靠在桌沿上，带着点儿醋意地看着将自己晾在一边的艾琳诺与萝莎琳德。

乔伊斯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们兄弟姐妹四个，还都没有子嗣。萝莎这孩子，是唯一一个晚辈，却被米凯利斯留在了人间界。为此，我们没少埋怨他，艾琳诺尤甚。对我们这些生育力低下的精灵来说，爱护晚辈的心情，是你们人类所无法理解的。”

“我理不理解无所谓，萝莎理解就好了。”罗杰笑道。。

乔伊斯笑了下，从表情上看，似乎很欣慰。他想了想，问道：“罗杰，你喜欢她？”

“当然！”罗杰毫不扭捏地回答。

“那就保护好她。”乔伊斯点点头。

说到这一点，罗杰却没了刚才的果断。他抓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如果需要我保护她，那我肯定会竭尽全力。问题是，通常都得她保护我……你知道么，就我们嘴里常说的那种圣域，她差不多能打三个。”

乔伊斯笑笑，“很多危险，并不是武力能解决的。”

罗杰心说“那倒是”。于是他不再扭捏，而是点点头道：“我会的。我与她，同生共死。”

魔族王子没有再说话。

罗杰肯定乔伊斯无法领会“同生共死”这个词对萝莎琳德的真正含义，不过他也不想去解释。如果乔伊斯将其误解成一句不负责任的情话，那就由他去吧……

又看了一会儿丝毫没打算消停下来的艾琳诺，罗杰忽然对乔伊斯说道：“我有一个很大胆的构想……”

“是什么？”乔伊斯随口问道。

“我在想……”罗杰眯着眼睛道：“去军部送死这事儿，或许你自己去就好了。艾琳诺嘛，我想将她带走。”

乔伊斯很罕见地抽动了下脸上的肌肉，然后用很无奈的语气应道：“罗杰，要知道，如果你与萝莎结婚了，我就是你叔叔。”

“这不还没结婚么……”罗杰讪笑。

乔伊斯苦笑着摇摇头，但却并没有再抱怨罗杰，只是说道：“如果可以，我当然不会反对——总比我们都沦为阶下囚要好。不过，你做得到么？”

“事在人为。不试试，我是不会甘心的。”

乔伊斯“嗯”了一声，沉默了少许，又说道：“既然如此，作为一个有可能无法参加你们婚礼的叔叔，我要提前送你们一件礼物。”

有人送礼物，罗杰自然非常高兴。不过高兴归高兴，他还是很怀疑地上下打量了着乔伊斯一番，问道：“我很怀疑你的诚意啊。别忘了，你是我们的俘虏，换句话说，你浑身上下——包括你自己——都属于我们。你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手？”

乔伊斯很淡定，并不搭理罗杰的调侃，只是慢慢说道：“那是一枚蓝绿色的圆形徽章，它应该在恩岚那里。”

“嗯……”罗杰歪着脑袋，疑惑道：“那得算是恩岚给我的礼物吧？”

“但是他给不了你这个。”乔伊斯回道，同时右手在身前勾勒了一个魔法符号。水系魔力轻灵地在他指间跳动，形成一个看起来颇为繁复的立体法阵。

“这是……”

“这是能够激活徽章的魔符。而那枚徽章是一只空间定位器，它能够开启传送大阵，将你们传送到魔界。”

罗杰的眼睛眯了下。他想了一会儿，才接道：“这么说，席琳当初拼着自身重伤打断的空间魔法，并非是战斗性质的，而是魔界传送大阵撕裂空间，试图将你们传送回去的传送术？”

“是的。”乔伊斯点头，然后又说道：“我很佩服她的勇气。再迟哪怕半秒钟，她就会被扭曲的空间撕成碎片。”

罗杰耸耸肩，“我觉得你应该恨她才是。”

“勇气无关于立场。”乔伊斯道：“更何况，没有她，我就没有机会再见到萝莎了。”

乔伊斯的这句话，在罗杰听来，有些意味深长。他想了下，问道：“萝莎，对你们这么重要？”

“你们人类，永远无法理解我们魔界精灵对传承的看重，因为你们生活在祥和丰饶的主世界。”

罗杰耸耸肩，表示不理解也挺好。他略过了这个话题，指着乔伊斯身前的立体魔符道：“我听说魔界的元素力量紊乱，我们人类根本无法在那边生活。所以，这玩意对我们没用吧？”

“你该不是以为，魔界就是一锅乱七八糟的元素大杂烩吧？”乔伊斯闻言，玩笑道。

“不是么？”

乔伊斯摇摇头，“元素湍流确实有，但也不是到处都有、时时都有。而且我们的城市还有魔法护罩的保护，城内的元素流动是有序的。”

罗杰意识到，乔伊斯透露了些以往未曾透露过的情报，于是他没有插嘴，期待着对方再说些什么。

不过乔伊斯却没有继续介绍魔界环境，只是说道：“这枚空间定位器的靶点，在……奥丽薇亚身边。你带上这个……”说着话，乔伊斯从左手小指上褪下一枚戒指，递向罗杰。“跟她提起‘星语花’，她便会明白，是我让你们过去的。”

“奥丽薇亚，星语花？”罗杰接过那枚戒指，略带疑惑地重复了一声。

“嗯……”魔族王子停顿了下，表情上带了一丝回味。“那是只属于我与她的秘密。”他说。

罗杰眨着眼睛，品味了下乔伊斯话语中的含义，砸吧出一丝暧昧。然而他并没有在这方面纠缠，只是说道：“那就先谢谢了。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传送到魔界？难道，你认为你二哥一定会打过来？并且人类一定会输？”

乔伊斯似乎料到了罗杰会这么问，所以他没有考虑，直接回道：“我说过，希尔诺斯从不虚张声势，也从不做无谓的冒险。所以，如果他决定进攻人间界，那么他就会进攻，并且有可能成功——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依仗是什么。”

罗杰仔细咀嚼着乔伊斯的话，好像要从中再品味出些味道似的。不过该考虑的都考虑过了，他并没有得到更多信息。而且罗杰也明白，即便再问，也问不出更多东西了。于是他放弃了继续思考，转而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魔符……

少顷，罗杰抓抓脑袋，尴尬地说道：“好吧，这才是最后一个问题……这玩意，我看不懂啊……”

……

离开了乔伊斯的帐篷，罗杰在前面走，萝莎琳德在后面跟着。

走着走着，罗杰忽然站住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同时站定了的冰魔女，端详起她那清爽的脸庞。

萝莎回看着罗杰的眼睛，表情懵懵懂懂。

罗杰嘴唇开合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并没有说出来。然后他笑了笑，张开双臂，向萝莎琳德抱了过去……

“啊”的一声，罗杰飞了出去，然后“噗通”一声砸在地面上，滚出去五六圈。好在佩克送他的法袍保护了他，没让他受什么伤。

罗杰爬起来，看了看冰魔女，叹口气，嘟囔了声“为什么她能抱，我就不能抱”，然后转过身，继续走着。

萝莎琳德跟在了他的后面。

几个红龙团佣兵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