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五十六章 妄行（四）

饮酒闲聊，喝着喝着，在酒精的作用下，聊天的内容就会深入下去。仙蒂儿尽管喝得不多，但是却也很快丢掉了拘谨。一人一精灵，没用多久便打破了二者之间那隐约存在的隔阂，彼此开始说起往事。于是仙蒂儿知道了罗杰身为王牌小流氓的不羁与窘迫，罗杰也知道了仙蒂儿身为受宠公主的欢喜与拘束。

酒桌上其乐融融，唯一不怎么高兴的，就是那一心想维持公主威严的马塞勒斯了……

“殿下，请注意仪态。”忠心的护卫劝说着，一遍又一遍，不过每次都被罗杰用白眼顶回去，而他又对怀揣着新月王手令的罗杰无可奈何。

当饮酒到了一定的程度，酒水本身味道的好坏便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身体所寻求的，是酒精而非美味。

所以在某一个仙蒂儿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间点上，她已经不再碍于罗杰的颜面而勉强抿着粗糙木杯中的甜酒，而是在听到精彩之处不由自主地喝下一口以作应和。

仙蒂儿的反应都落在罗杰眼中。他知道，因为今晚的安排，自己又会被新月王叫到书房中敲打一番。毕竟，“令公主了解人类”这个主题并不包括包括让她醉倒在劣酒之下……

不过罗杰不在意，因为尽管新月王嘴上说着不急，罗杰却看透了他内心深处的急切。在众神随时可能重现人间界的情况下，仙蒂儿的时间并不多——刚满十六岁的她，远没有准备好承担即将落在她肩上的重担。

新月王庭的第一顺位继承者因为暗星谷之败而被“暂时”剥夺兵权，等待七席议会的裁定；一直混吃等死的第二顺位继承者也被发配南疆，远离了新月王庭的权力中心多瑞亚斯；第三顺位继承者即将远嫁中央王庭，自动失去继承人资格……

新月王在为仙蒂儿扫清一切外部障碍，然而横亘在年轻公主内心中的障碍，却只有她自己才能去战胜。

而他罗杰·克里兹曼，则是帮助仙蒂儿战胜内心障碍的关键一环，所以他有恃无恐。

而更重要的是，罗杰知道他是不可替代的。贾尔斯学派的神眷者，对教廷毫无尊重之心的神眷者，对众神没有虔诚、也没有敬畏的神眷者……在这个世界上，新月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更契合要求的“公主导师”了。

未来继承新月王庭的皎月女王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她应该能够调和元素之力与本源之力，将精灵一族的生命魔法发扬光大，成为定鼎大陆的主流力量之一；她应该利用南北教廷的矛盾，在夹缝中将精灵的宗教地位提升到与人类平起平坐的程度；她应该携着神眷之威，在人类帝国与精灵王国之间纵横捭阖，开疆扩土，成就这片大陆上的第三个帝国……

需要完成这些目标的皎月女王，不需要对神尊重，不需要对神虔诚，同样也不需要对神敬畏，她只需要力量与手段。

没有哪个神眷者可以教授她这些，除了罗杰·克里兹曼。

所以，他可以恣意而为，只要不超出新月王的容忍范围……

“既然不可避免的被利用，那也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被利用’。”这是恩岚的话，一句内含心酸但却又有一种“苦中作乐”精神的话。罗杰很赞同。

板凳酒馆中的喧闹声开始升级，在罗杰耳边搅扰起阵阵声波的湍流。他笑笑，停下了对过往生活的讲述，对仙蒂儿说道：“精彩的部分应该快来了。让我们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吧。”

“可是我很喜欢听你讲故事。”微醉的仙蒂儿委婉地反驳了罗杰的建议，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罗杰笑了下，说道：“以后有的是时间去讲故事。但是现在的场景，却不是经常能见到的。”

“嗯……好吧……”仙蒂儿答应地不情不愿。她放下手中的木杯，随着罗杰的目光看向了一个样貌年轻的树精灵。

“暴君！他将我们派去前线送死！多少无辜的同胞陈尸暗星谷，又有多少精灵永远沉眠于隆内塔！只为了那本不属于我们的疆域？”身材佝偻的年轻树精灵咆哮着，对象是一个为隆内塔“种树之战”大唱赞歌的老年精灵。

战争自然离不开死亡，死亡则必然激发悲切与愤怒。而无论悲切还是愤怒，都是能够凌驾于理性思维之上的情感。

所以，那个很可能失去了亲人朋友的年轻精灵看不到新月王的赫赫战功，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悲切与愤怒，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他的对手不这么想，父亲被侮辱了的仙蒂儿也不这么想。

老年精灵反击了，用唇舌。年轻精灵提高了音量，近乎嘶吼。周围的精灵很快便根据立场找到了派系，加入到争吵乃至谩骂的行列。

罗杰举杯，欣赏着他好久不见的这一幕，感觉一切熟悉又陌生。

“怎么样，精彩么？”他问仙蒂儿。

“不精彩！罗杰你为什么会认为这很精彩？”精灵公主小巧的眉毛皱了起来，白皙泛着红润的脸孔完全显露在灯光之下。她忘记了掩饰自己的容颜。

“哦？为什么不精彩？”罗杰故意问道。

“因为……”仙蒂儿张嘴欲言，但却中途停住了。她想为父亲辩解，她想提及新月王庭与阿迪娜帝国的血海深仇，但是她却又想到历史导师对她说过的战争的残酷，失去亲朋的悲伤。

仙蒂儿虽然无法切身体会那种残酷与悲伤，但是良好的教育却告诉她，她应该对经历过的精灵报以最大程度的容忍与同情……

“因为……很悲伤，所以不精彩。”仙蒂儿的目光黯淡了一些。

“嗯。”罗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向那争吵的中心举了下杯，好像感谢他们表演了一出“并不精彩”的戏剧一样。

戏剧的演员或许看到了罗杰的致意，或者没看到，但是那并不重要。舞台是属于他们的，而他们的表演也不是为了迎合观众，他们的演出，是出于内心真实情感的驱动。

年轻精灵占了上风，毕竟他很年轻，精力、体力、活力都远胜老者。而且他口齿伶俐，恶语连珠，一番攻势将那老者打得溃不成军。

得意洋洋的年轻精灵转而将部分火力转向王室，不仅仅讽刺新月王是个穷兵黩武的暴君，讽刺新月王后是个虚伪做作、收买民心的婊子，讽刺大王子是个愚笨如猪、带着新月军集体送死的蠢材，他甚至连仙蒂儿都没有放过，说她是个胸大无脑，只配送给其它王庭作个联姻媒介的玩物……

罗杰偷偷瞥了一眼小姑娘的胸部，心说她有没有脑不容易下论断，但是胸真不大……

仙蒂儿震惊了。与王庭中长大的她何曾听过这等污言秽语？刚刚升起的对那年轻精灵的同情顿时消失无踪，怒火冲上脸庞，一时之间脸颊红艳得如同她的双唇……

罗杰闭了下眼，再次抬起眼睑的时候，他指着那年轻精灵对马塞勒斯说道：“去揍他。至少打掉三颗牙，一只眼肿得看不见东西，并且保证满脸血。折断一支臂骨，左右手无所谓，让他没有还手的能力。不要伤及肺部，也不要击打腹部，以便保证他的惨叫声不会受到限制。不要表现得太专业，要一顿乱拳打过去，要打空几拳。最好一边打一边骂，至于骂什么无所谓。去吧。”

马塞勒斯瞪着罗杰，像看仇人一样。

罗杰叹了口气，一边在斗篷里边摸新月王的手令，一边说道：“这是命令。”

……

马塞勒斯最终还是去了，他的出手顺理成章地将争吵变成乱斗。年轻精灵的同伴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先后向故意表现拙劣的马塞勒斯出了手。

马塞勒斯不在乎几个平民的攻击，根本没反击。他正在努力执行罗杰的命令，将那个年轻精灵打得满脸血并且惨叫连连……

看到站在自己一方的大个子被围攻，支持王室的精灵酒客也忍不住了。再加上那个年轻精灵骂得过于阴毒，让他们早就怒火中烧，于是纷纷借机加入战团，于是转眼间便演变成了罗杰最为熟悉的酒馆斗殴。

酒馆侍女们面无表情地退到角落，显然见多了这类闹剧。而不想参战的酒客们向四面散去，将舞台尽量留给表演者。

一切都在罗杰的预计之中，除了一个喝多了的酒客脚步不稳，不小心扑在罗杰身上，扯下了他用于遮挡面容的兜帽……

“人类！”一个眼尖的精灵看到了这一幕。

“打死他！”支持对人类发动战争的“保王派”腾出了一部分战斗力，向罗杰扑了过来。

罗杰叹口气，心说现在更像当年在埃姆镇的酒馆斗殴了，因为他又被追着跑。只不过那时候追他的是镇警厅或者城防营，现在追他的是一群热血树精灵……

踢翻桌椅，左手拉起姑娘，右手扔出去麻痹电火，一切都是那么得熟悉，做起来是那么得轻车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