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五十四章 妄行（二）

仙蒂儿从圣灵术的影响中回复过来，带着点歉意地向罗杰赧然一笑。

不过罗杰并不在意，他并没有指望一次圣灵术就能解决仙蒂儿的问题。说到底，这个神术也不过是个辅助手段而已，仙蒂儿能否主动联通源海，最终还是取决于她自己。

稍事休息，罗杰又将马格斯联通源海的方法传授给了仙蒂儿。马格斯留下的相关笔记并不长，但是讲解过程却花费了比罗杰预期长得多的时间。

除了语言障碍，更重要的是，仙蒂儿不过是个挂名教徒，甚至连《圣典》都没有读过。很多罗杰认为显而易见的文辞，对她来说却颇为艰涩，以至于罗杰不得不追根溯源，几乎要从最基本的“众神造人”开始说起……

然而对于身为树精灵的仙蒂儿来说，“众神造人”又是个无法唤起她共鸣的话题。

总之，罗杰正式作为讲师的第一课，充满了令他沮丧的挫败感……

时间飞快流逝，还剩下近半教学内容没来得及说的罗杰，有些无奈地看着闯进来的文法讲师，知道他的课程该结束了。

“仙蒂儿，太阳落下去之后，我来接你，进行今天课程的第二部分”他将文法讲师赶出隔音法阵的范围，对仙蒂儿说道。

“第二部分？”仙蒂儿显得很惊讶，不仅仅因为她并没有被告知还有所谓的“第二部分”，更令她疑惑的是进行第二部分的时间——日落之后。

“嗯。”罗杰点点头，从背囊中又翻出来一个有些皱巴巴的手令，递给了仙蒂儿。“你老爸想让你了解人类。而目前为止，你身边的人类就只有我一个，所以你只好从了解我开始了。我会带你体验一下我的生活，最晚会在午夜之前送你回来。”

“真的？”仙蒂儿诧异地问道。虽然“你老爸”这个称谓令她下意识感觉排斥，但是罗杰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当然，这是你老爸的手令。打开看看吧。”罗杰笑道。他从仙蒂儿的眼中看到了企盼，而他也很懂这种企盼的意思，因为他在十六岁的时候，也很企盼能够逃离长辈的视野范围，尽情地“作自己”。

罗杰的话音落下，敏感的马塞勒斯嗅到了他不喜欢的气息，于是他左手握住剑柄，向前迈了一步。不过没等他说话，罗杰便将背囊中翻出来的最后一个手令递向他。

“我懂我懂，你可以跟着去，不过只许你一个跟着。记得穿便服……”罗杰将精灵护卫的话堵在喉咙间，然后抱怨了一句：“干什么事儿都得手令，新月王你就不嫌写字太多太累么？”

马塞勒斯自动忽略了罗杰的抱怨，认真读过手令中的每一个字，然后静静地退了回去。

这边，仙蒂儿也抬起头来，双眸中满是好奇。

“第二部分的课程是什么？”精灵公主满含期待地问道。

“一个好玩的游戏。”罗杰卖关子说道，但随即想起来早先那个并不怎么好玩的游戏，于是又补充道：“这次真是游戏，而不是假借游戏之名的课程……”

仙蒂儿莞尔。

……

此时，被仙蒂儿送出来的罗杰正立在一个昏暗的小厅中。

小厅方圆十米的样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树藤编织的门。阳光透过厅门藤条间的缝隙照射进来，成为了小厅中唯一的光源，令罗杰能够勉强看清厅中遍布四壁的枝条，以及背着双手，全神贯注盯着一枚嫩叶的老者。

老者的短发已经全白，暗影下裸露的后颈与双手如同松树皮一般粗糙。不过他的脊背仍旧笔直，双腿依旧有力，他就在那里，背对着罗杰一动不动地站了二十来分钟，却丝毫没有显出疲态。

老者名叫布鲁斯特·褐岩，新月王口中的“最德高望重的大德鲁伊”。不过这并不是罗杰能够忍受他二十分钟漠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圣览术加持下的罗杰，在这个小厅之中看到了令他惊叹的力量流动。而老者紧盯的那片嫩叶，更是整个小厅的力量核心。

“生命魔法确实很奇妙！”罗杰看着眼前虽然仅有黑白二色、但却炫丽异常的能量流动图景，赞叹了一句。

老者收拢了环绕在周身的魔法力量，缓缓转过身来。他上下打量了罗杰好一会儿，然后用精灵语冷冷问道：“你，有何感悟？”

罗杰回想了下精灵语中“感悟”这个词的准确含义，然后回答道：“感悟？这个没有，只是感慨而已。”

老者的长须跳动了下，向罗杰走了两步。随着他的步伐，那枚嫩叶轻轻抖动，缩回了覆盖在墙壁上的枝叶之中。于是在罗杰眼中，整个小厅的力量反应开始减弱，就如同潮水一般缓缓退去。

“你应该珍惜这个机会。即便是最杰出的德鲁伊，也未必有机会进入‘提瑞林斯之厅’。”德鲁伊说道。

罗杰闻言有些尴尬，也有些不爽。于是他干笑了下，自我辩解道：“我还没接受过德鲁伊训练，连门都没有入，没有感悟也很……”

“哼！”老者一声轻哼打断了罗杰的话。他此时已经走到罗杰身边，锐利的目光继续锁死在后者身上，仿佛要将他的胸腹刨开，令他的心肺坦露出来一般。

“韦尔斯的决定，何其错误！”老德鲁伊冷冷道。

罗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韦尔斯”是新月王的名字。随即，他的眉毛皱了起来。

罗杰大概能够理解老德鲁伊的不满来自于自己的人族身份，以及他不得不遵从王命的愤懑，但是罗杰并不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老德鲁伊的这份恶意……

更何况，他又岂是一个有容人之量的善类？

“你口中的韦尔斯，是你的王上。”罗杰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先前脸上呈现的笑容一扫而空。

“错误便是错误，与身份无关！”

“但是王命就是王命。乞食于王庭，却对王室的决定说三道四。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行径，可以算得上是无耻了。”罗杰接上老德鲁伊的话，出言嘲讽道，用的是通用语——毕竟他不知道该如何精准转译“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句俗谚。

老德鲁伊的双眉猛然皱起，显然他是懂通用语的。

“你，好胆！”老者咬牙切齿地从干瘪的双唇中吐出两个单词，眼中喷涌出怒火。这位备受尊重的大德鲁伊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听过如此直白的讽刺了，一时间有些接受不能。他胸口起伏了几次，然而以他的胸中丘壑也难以容纳汹涌而至的怒气。

老德鲁伊愤怒了，罗杰同样颇为不满——他是来合作的，又不是来拜师的，犯不着忍受平白无故的敌视。于是他轻哼了一声道：“骂你又何须胆量？我堂堂神眷者，受新月王庭之邀来教导皎月公主，你们这所谓的生命魔法不过是支付于我的学费而已……”

说着话，罗杰从钱袋中摸出一个铜板，举在老德鲁伊面前，继续说道：“我凭什么要受这‘学费’的质疑？区区通用货币，我还差你这一枚么？”

说完话，罗杰拇指一弹，那枚铜板就飞向了提瑞林斯之厅的角落。一根枝条感受到了飞来的异物，猛然抽出，将那枚铜板硬生生劈成两半，嵌在了木质的地板上……

不过罗杰并没有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因为他话音未落的时候，一股巨力已经袭来，硬生生将他锤出了“提瑞林斯之厅”——显然是老德鲁伊出的手。

压下喉咙间的腥甜，罗杰呻吟着给自己拍了一个圣疗术。随后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考虑怎么去新月王那边告一状，顺便让他给自己换个教授生命魔法的老师……

……

“哎呀我尊敬的神眷者大人，您这是为了啥啊。褐岩大师地位超然，连王上都不愿意轻易招惹，您又何必与他老人家置气啊……”罗杰身旁的一个将通用语说得分外油滑的陪侍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妄图阻止罗杰去新月王处告状。

“为了啥？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堂堂神眷者就没有尊严了？！”罗杰叫嚣着，丝毫不做让步。

陪侍一脸想死的表情。

“是啊，我这是为了什么？”其实被老德鲁伊给锤出来之后，罗杰自己也有点发懵，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遏制不住火气，非要惹毛那个老家伙。是为了身为神眷者的尊严么？罗杰很清楚，那根本就没有关系。如果有足够的好处，他毫不介意找条野狗把尊严喂给它吃……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回想一下，罗杰觉得自己还是个情绪化的动物。二十余分钟的等待本就耗尽了他的耐心，如果不是那提瑞林斯之厅确实奇妙，他早就压制不住火气了。随后那个老东西一脸嘲讽与鄙视，更是点燃了积压在他心中的怒火。

罗杰本就是个不甘受辱的性格，再加上公主导师这个令他有恃无恐的身份，所以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他就爆发了……

但是，这些似乎仍旧不够。罗杰一边敷衍着陪侍，一边却又散开思绪，然后那个瘦削的身影便充斥在脑海之中……

“唉……”罗杰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些天焦躁的源头，他只是压制着不去想而已。萝莎琳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佩克拒绝告诉他魔法仪式开始的时间，这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他妈的我倒要问问，这就是你们新月王庭的待客之道么？！”罗杰满腹心思，嘴上的流利却丝毫不受影响。这是他在杰尔曼四年中锻炼出来的流氓本事，几乎已经成了融入他骨髓中的本能。

于是陪侍现在想把罗杰给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