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五十三章 妄行（一）

再次看到罗杰，仙蒂儿有些拘谨，因为她担心罗杰会考校她前日的课程。

对于罗杰前日所讲的“神无所求”，她听得云里雾里。有些话，不论是通用语还是翻译之后的精灵语，她都不怎么明白，例如那所谓的“自由意志”。

而有些话，即便她明白语句中每一个词的意思，但却完全无法明白整句话的含义。例如“神的要求”与“世界的要求”，她不明白区分这两者的意义是什么。

前一天晚上，她捧着笔记问了另一位导师，也问了母亲，但是他们都面露愠色，然后安慰她“以后慢慢就会懂了”。仙蒂儿对自己“以后慢慢会懂”是很有信心的，因为她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但是问题在于，她不希望以后慢慢懂，她希望现在就懂，因为明天还有新的课程……

不过令仙蒂儿暗暗舒了口气的是，罗杰并没有任何考校的意图。他很放松地溜达进来，然后指着仙蒂儿身后的翻译女官，书记官以及负责教授魔法的导师说：“现在是我在授课，你们可以出去了。”

三个精灵面面相觑，不知道眼前这个可憎的人类想做什么，但是他们都很安静地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用带着点不屑，带这点愤懑的眼神看着罗杰。

于是罗杰在随身背囊中翻呀翻，翻出一份来自精灵王的手令……

“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直接交流。先用通用语，你说不出来，或者我说的你听不懂，我们就用精灵语。如果还是不懂……”罗杰从背囊中又翻出来两本不算厚的词典，放在仙蒂儿面前，继续说道：“那我们就边查边说。”

仙蒂儿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却不知道她的这位人类导师想要做什么。

“好了，现在开始上课。”罗杰似乎很满意仙蒂儿的表现，满脸笑容地说道：“首先，我想和你玩个有趣的游戏。”

十六岁，是个承上启下的年龄。处在这个年龄附近的孩子，虽然仍旧有些贪玩，但却已经能够用理智与责任感压制贪玩的天性。所以当仙蒂儿听到罗杰的建议，第一反应是抿起来嘴唇，礼貌但又坚定地说道：“导师，我想，我们还是先开始课程吧。”

罗杰早就料到了这位教育良好的小公主的反应。他笑道：“谁说有趣的游戏就不能是课程的一部分呢？”

仙蒂儿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很难将“有趣的游戏”与“枯燥的课程”联系起来。于是她看着罗杰的脸，深深怀疑起“有趣”这个词的在罗杰话语中真正的含义。

但是礼貌的仙蒂儿并不会直接用言语反驳导师，她只是用故意挤出来的笑脸对着他，将不信任融在目光之中……

“嗯……”因为仙蒂儿的表情而产生了一点儿挫败感的罗杰坚定了下信念，假装没看懂小公主的怀疑，继续说道：“你听我的指挥，先把眼睛闭起来。”

仙蒂儿听话地合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交织在一起，微微抖动着。

罗杰又从背囊中拿出一条又黑又厚的布带，说道：“现在，我要蒙上你的眼睛，保证你什么都看不见。”

仙蒂儿“嗯”了一声，轻轻点了下头。脸上的笑容真诚了点儿，似乎觉得这确实有可能是个有趣的游戏。

罗杰嘴角挑了起来，向仙蒂儿走去。然而在他距离公主还有一臂距离时，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边，以看似缓慢但却以无可拒绝的姿态将罗杰手中的黑绒布夺了过去，里里外外反反复复检查起来……

罗杰看着这个跟树精灵纤细风格截然相反的侍卫，翻了翻白眼，但是什么都没说，直到他检查完毕。

确认黑绒布并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侍卫躬身将其还给罗杰，身影一闪，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房间角落。

仙蒂儿略微偏了下头，似乎在疑惑为什么她的导师还没有过来。罗杰见了，打趣道：“不要着急嘛，你我之间，隔得可不仅仅是一张桌子，还有一位能单手把我扔出去的尽职守护者。我担心走快了，会令他无法心安。”

听了罗杰的话，仙蒂儿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她轻声用精灵语说道：“马塞勒斯，罗杰为我父亲所信任，请你放心。”

仙蒂儿轻声细语，但是罗杰却从中听出了不可置疑的意味。他心中暗想，果然是出身于王室的公主，对臣民自然有一份天然存在的威严。

转头看看躬身应声的侍卫，罗杰不想他因为这件小事儿对自己产生恶感，于是接上仙蒂儿的话道：“你的安全凌驾于一切之上，即便我是你的导师，也不应该成为例外，马塞勒斯做得非常正确。只不过我带进来的东西，都已经被仔细检查过了，马塞勒斯你不必担心。”后半句他是用精灵语说的。

仙蒂儿“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罗杰的话。

罗杰未再多言，轻轻将仙蒂儿的双眼蒙上。随后他一边检查着手中的魔法卷轴一边说道：“现在你看不见了，我要再布置隔音法阵。所以除了屋内的声音，你会什么都听不见。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游戏了。”

仙蒂儿用白皙的纤手调整了下黑绒布的位置，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使用成品卷轴布设简单的隔音法阵，对罗杰来说转眼间便能完成。所以仙蒂儿很快便听到了罗杰的下一步指示。“那么，现在，告诉我一件你很喜欢的物品。首饰啊、衣服啊、宠物啊，什么都行。”

“什么都可以吗？”仙蒂儿重复了一声，但她的目的不是问询。眼前的黑暗与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令她有些不舒服，重复罗杰的话只是想趁机调整下心态。而她在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又用纤手整理了下黑绒布。

“是的，什么都可以。”罗杰回答道。他看出了仙蒂儿的局促，于是回答之后，又对角落中静静站立的树精灵侍卫说到：“嘿，马塞勒斯，过来一些，站在公主身边。然后弄出来点声音，让公主知道你的位置。”

果然，马塞勒斯轻轻开合腰间长剑的声音令仙蒂儿安静了下来。她想了想，对罗杰说道：“我喜欢克莱尔。”

“克莱尔？她是？”罗杰自然地问起来这个名字。

“我的宠物，一只胖胖的黑纹猫。”

“嗯。”罗杰点点头，说道：“那么仙蒂儿，你现在去想克莱尔的样子，集中你全部精神去想。只有我让你停止的时候，你才停止。”说完话，罗杰双手虚按，示意马萨勒斯停下开合剑鞘的动作。

时间在静谧中度过，大概两三分钟之后，罗杰轻声说：“好了，仙蒂儿。现在，努力将克莱尔忘掉。不过在忘掉它的过程中，你不可以想其它事物。要让你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完全放空……现在开始。”

“好的。”仙蒂儿轻快地回答着，仍旧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罗杰嘴角轻轻挑起，面上浮现出一股带着点捉弄意味的笑意，因为他知道仙蒂儿不可能忘掉宠物猫，并且她越想忘掉，便越忘不掉。除非她可以集中注意力去想另外一件事物，令其冲淡脑海中宠物猫的形象。

而用于代替宠物猫的那件事物，便会在她脑海中留下更深的印象。

在杰尔曼，各个讲师都会教授新入学的魔法学徒各种精神训练法，而罗杰现在教授仙蒂儿的，便是其中最为常用的一种。

罗杰十岁不到便能放闪电箭了，所以这种训练法对他用处不大，但是对于那些遵守律法、十八岁才开始习练魔法的新生来说，却能帮助他们更快捕捉灵魂本源与元素力量的联系。所以，罗杰准备用这种方法来加强仙蒂儿对本源之海的感知。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罗杰问道：“怎么样，忘记了么？”

仙蒂儿点点头，脆生生应道：“嗯，忘记了。”

“没关系，本来就……嗯……嗯？”罗杰按照计划准备随口安慰下仙蒂儿，却猛然意识到对方的回答与他的期待大相径庭，于是硬生生地止住了……

“你……真忘记了？”罗杰感觉脑门上写满了尴尬，还好仙蒂儿的眼睛是蒙上的。

“是啊，忘记了。”仙蒂儿的语气平平常常，没有什么得意的味道，看起来她并不知道这种“忘却”的不同凡响。不过其中也带了一丝疑惑，因为她从罗杰的语气中听出来一些她无法理解的惊讶。

罗杰吸了口气，还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那，你是怎么忘记的？你有没有去想其它事？”

仙蒂儿转向罗杰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偏了下头说道：“没有的。罗杰你说过，我不可以想其它事物，所以我就没有想啊。”

说着话，仙蒂儿白皙的手抚上了黑绒布，似乎是想将眼罩取下来。

“呃……”计划完全被打乱的罗杰没有去阻止仙蒂儿的动作，因为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他原本的计划是让仙蒂儿努力回忆先前对源海的感知，用以代替宠物猫的形象。与此同时，他在一旁使用“圣灵术”帮助她安定心绪，沉静灵觉。但是此时……

“这就是有趣的游戏么？”仙蒂儿天真的大眼睛中写满了无辜的迷惑。

罗杰抓抓脑袋，很无奈地说道：“本来应该很有趣的，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但是……你不按套路出牌啊！”

仙蒂儿听不懂什么叫“不按套路出牌”，于是眼神更无辜了。

罗杰叹了口气，心说反正这“引导性”教学已经被打断了，藏着掖着搞神秘感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便向仙蒂儿解释了这个来自杰尔曼的精神训练法，也解释了他希望用“圣灵术”帮她感应源海的计划。

仙蒂儿专心听着罗杰的讲话，态度与那些勤勉诚恳的学生一般无二，虽然一丝略带得意的笑容却隐隐浮现在嘴角。

“原来，是我很不同啊。”小姑娘在罗杰停下之后，终于还是小小地炫耀了一下。

罗杰闻言，看着仙蒂儿的面孔，忍不住笑出声来。十六岁，虽然对树精灵来说已经算成年了，但是终究还是保留了些孩子的天性……

“是啊，我完全没想到，第一个学生就如此与众不同。”罗杰笑着赞扬道。

仙蒂儿抿嘴垂首，做出谦虚害羞的模样，眼睛却已经笑成了两枚弯月。

罗杰保持着笑容，心底却没有对仙蒂儿的天赋有多少惊讶。毕竟，在他的认知中，这份“与众不同”，除了能够加快进入冥想状态的速度，并没有什么其它用处。

而至于冥想本身……

“我上次冥想是什么时候来着？两年前？”罗杰耷拉着眼皮，充满狭促地想着。不过当然，他不会大煞风景地出言终结一个小姑娘的自我陶醉……

既然精神训练法半途而废，罗杰索性直接对重新沉静下来的仙蒂儿使用了圣灵术。

“圣灵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由光明教廷自创的神术。

“神术来自于神的恩赐”是光明教会的核心理念之一。秉承该理念，自创神术被认为是挑战众神权威的亵渎行为，而且是各种“亵渎行为”中最严重的那一类——这就是贾尔斯学派最终被教会终结的原因。

教廷可以出于某种利益容许魔法师存在于神的荣光之下，但却无法接受任何人染指神的权柄……

但是“圣灵术”是个例外，因为它被创造的目的，是为了令教徒更好地“感知主的灵”。

当然，对罗杰这个法师来说，所谓“感知主的灵”只是神棍们一厢情愿的牵强附会而已。按照法师的理论，圣灵术不过是通过舒缓灵魂本源波动，进而帮助人沉静心绪，摒弃杂念，进入某种空灵状态的“类冥想术”。

而罗杰选用“圣灵术”的主要原因，在于其提供的空灵之感，与在冥冥中思维与源海的联系很相似。他希望这个神术能够唤起仙蒂儿对源海的亲近感……

然后不出所料地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