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浓云密闭的禁城上空看不见一丁点儿的星光。永和殿内烛光明灭,殿外的风声打着旋儿,杨真真面前烛火不住地跳跃着。阴暗的宫殿内一片死寂,除了两个贴身的女官和太监,并无其他人。殿下冰凉的地砖之上跪着一个一身黑衣的武士,所有的人都像泥塑木雕一般,纹丝不动,只有杨真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那张薄薄纸张的沙沙声。
仿佛是过了许久,殿外的风声更紧,突然一股邪风透过微微掩着的窗子的缝隙吹了进来,竟生生将殿前的一盏碗口粗的灯吹灭了。阶下的太监吓得小步走上前几步,匍匐在地,颤声道:“皇上息怒,奴才该死。”
杨真真缓缓地抬起下颌,她的妆容精致,衣饰华美,一身耀眼的明黄,几乎是要将整个宫殿照亮。她冷冷地目光盯着阶下跪着的黑衣武士,声音低沉而阴郁:“岷王调遣了多少人?”
黑衣人道:“回禀陛下,岷王殿下分三次,已经将禁卫营中四十五人调走。此外,岷王殿下组织春猎,凡未随驾前往的朝中官员,她这几日都借故问责,构陷以各种罪名弹劾。吏部十三属昨日有三个四品官员因行贿获罪,大院君的意思是,吏部的事先由中书省和梁都尉定夺,之后再呈皇上。”
杨真真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的名单,忽而冷冷笑了起来:“玲珑啊,你的心也忒急了些。”她抬头看着那黑衣人,“承嗣,朕问你,御影堂的使命是什么?”
阶下的武士道:“御影堂的天职就是保护陛下和皇嗣的安危。”
杨真真微微垂眸,琉璃般的黑子眸子微微转动,眼角却皱起了细密的皱纹!”
宫人依旧半跪在床头,门帘却微微一动,一身明黄的杨真真缓步踱了进来,笑盈盈地看着刘太后:“母后何必同一个下人置气呢?”她看了地上跪着的宫人一眼,冷冷道,“先下去吧。”
宫人依言退下,刘素姬却挣扎着仰起半边身子,抖着手指着杨真真,“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逆女!你……你……弑父屠姊……现在连你的母亲都不放过……天下怎么有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刘太后捂着胸口喘息着,混沌的眼中滴下泪来,“哀家要见大院君……去把南图找来……哀家要见他……”
杨真真肴有兴趣地歪着头看着刘素姬苦苦挣扎着,脸上俱是快意,缓声道:“母后,有件事你大概是记错了吧。父皇的死怎么能算到儿臣的头上呢?难道不是母后亲自动的手么?还有皇姊和曾贵妃,也不是母后一个一个把她们逼上死路的呢?”她呵呵地笑了起来,“母后说儿臣狠毒,儿臣实不敢当。儿臣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照着母后的样子,一点一点学过来的,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的神色陡然一变,咬着牙道,“母后难道忘了,朕可是母后的女儿呀?”
刘太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低声道:“你不要忘了,你能有今天的滔天权力……九五至尊……这一切……都是刘家给的……”
杨真真含笑道:“朕当然不会忘。”她俯身凑到刘素姬的耳边,低声道,“朕不会忘记,当年朕如何会产下死婴,朕的爱子是如何死的。”
刘素姬瞪大了眼睛:“什么!难道杨琼他竟然不是……”她怔怔看着杨真真,“真真!想不到你这么早就开始算计哀家了!”
杨真真笑得笃定:“养个替死鬼在身边果然是最好的办法,母后你觉得呢?”
刘素姬抬眼看着杨真真,缓缓道:“如此说来,你早在二十几年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凄厉地喊道,“可笑哀家一直被蒙在鼓里!哀家还顾念着几十年养育之情,想不到却是养了一匹饿狼啊!”
杨真真淡淡道:“杀母留子,在宫闱之中本也不算什么,朕还要感谢母后给了朕一个锦绣前程。只是,母后为什么要害了朕的爱子呢?”杨真真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朕的爱子,还未来得及看这世间一眼,便已经死在了朕的腹中。母后,朕每每午夜梦回,就如万箭穿心般痛苦不堪。”
刘素姬低声道:“你想杀了哀家?”
杨真真敛容一笑:“母后说什么傻话呢?您自然是要好好活着,南图都还没死,你怎么能死呢?”
刘素姬瞪大了眼睛:“真真,莫忘了,玲珑也是你的女儿!”
杨真真的眉梢一挑:“可惜,她也是刘家的人。”她高声道,“来人呐。”
有两个宫人走了进来,默然跪倒。杨真真悠然说道:“太后病得那么重,自然是饭也吃不下,话也说不来了。你们快快服侍太后喝药,不得有误。”
两个宫人站起身,便端着药碗,左右挟制住了刘素姬。刘太后剧烈地挣扎起来,然后她毕竟年近古稀,又在病中,如何是两个身怀绝技的宫人的对手?杨真真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宫人将药给刘素姬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才巧笑嫣然地转身离去,她步履轻盈,容光焕发,竟比当年登基之日还要快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