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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 飞鸟 第72节

作者:千野渡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06-11 09:16:53 来源:免费小说

  那时再想联系黎也当然已经晚了,那个姑娘把事儿做完,消失得无影无踪,电话打不通,其他联系方式大概率已经注销,他没有她的具体地址,这七万就在他这战战兢兢地压了四个年头。

  直到再次见到靳邵,他从国外回来,攒了笔钱准备创业,李聪欣然加入,把那些钱作为启动资金投进去之后,虽然到了那个年头已经不算多,但靳邵照顾他,后来每年拿到分红,他都在纠结,不踏实,事儿压在心里头也憋得慌。

  如果不是再见到黎也,她坚定地跟他提起,让他继续憋着,他已经在打算什么时候坦白,毕竟这个中间人一当就是八年,换谁受得了。

  但其实就算没有这个意外在靳邵面前喇出的豁口,他也会猜到不对劲。

  他了解黎也,正是因为太了解,所以自然而然去怀疑,以她的性格,她已经从那个落后的小镇脱离,就不会让自己在原有的优越条件下置身寸步难行的困境。

  可在敏敏口中,她一直在拼命,片刻不曾停歇,她满身荣誉只是他看得见的光鲜亮丽,他从不知道她过得那样辛苦。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没往自己身上想。

  果不其然,李聪差点儿被揍,被靳邵拎着衣领拉到角落,看他那眼神跟在拳击台上看敌手没两样,气得手都发抖。

  他不知道更深的缘由,可能心底还在叹一句至于吗。但无所谓,随便了,说出来他一身轻松,他就等着靳邵把他抡起来干一顿,他这个中间人就到这了,不干了,谁爱憋谁憋去。

  可当靳邵冲他瞋目切齿,眼孔因情绪激烈而猩红,嘴里念念有词的“为什么要收”,变成一句泪出痛肠,字句抖颤的:“她当时在北京上学,你没想过你收了她怎么办?”

  他就又哑巴了,看着靳邵的眼神茫然无措,咽了几下喉咙才逼出一句细声的话来:“她说跟她妈回去过好日子的,也说不想欠你……”

  眼见着蓄满力道的一拳挥下,砰然一声砸中他脑袋旁的墙面,粗重的喘息过后,他掐着李聪的肩膀用力,胸中郁堵一口气,随时要爆炸,眼底像染一层血晕,渗出些泪泽,末了松手,瘫在一边陷入长久的沉默。

  -

  黎也没预想过这天,她甚至没想到还能再见到靳邵,这些沉淀在岁月里已经变得无足轻重的陈年旧事,还有再翻出来的一天。

  听到他将这些话摊在她面前,她稍许静息,随后走近他,重新牵起他,指腹在他眼尾沾走一些湿,看透他的痛苦郁结,说:“先回家。”

  第一反应当然是无措,已经发生的事,到现在再看,难免面目全非,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无论什么时候,八年前还是现在,她一向是擅长在任何场景里作得从容,淡定。在车里她却不敢多看靳邵一眼,她有点心悸去分析他的表情,以及他现在对她复杂的感情。

  他醉得厉害,整段路程半睡半醒,嘴里含糊其辞,黎也听得断断续续,只从里边捡出自己的名字,又组不成句子。

  车开进小区,停进车位,黎也熄火在驾驶位坐了会儿,看后视镜,才去后座把人扒拉下来,他很配合,没让她吃力。

  周围静悄悄,路灯遮进成排矗立的绿树,透出叶子,亮着莹莹绿光,那簇光漫到他侧脸,他低着头,和出来时那样,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什么情绪什么话,沉淀之后就埋进心底。

  只在出电梯的时候拽住她,问了句她再熟悉不过的话:“你只是怕欠我吗?”

  走廊光下,他微颤声嗓后的眼睛,太阳穴,脸颊,脖子,大片大片的红,这表情在他脸上太奇怪了,足足让黎也愣了好几秒。

  她还想说什么都忘了,就任他拽着,然后迈步,看似头脑清晰地找到户门,输入密码,他这回拉得一点不粗暴,她随时都能挣脱的力道,缓慢带着她往房间的方向走。

  客厅的狗还没睡,追他们从玄关到主卧,蹭蹭黎也不理,蹭蹭靳邵也不理。黎也在门口就被他松开,狗跟着他,到衣柜前打了个转,柜门打开,黎也沉滞看着一坨黑影低下去,才想起来开灯。

  顶头光直照,高大身躯挺直,手里多了个收纳箱,自他翻找的动作看过去,一件洗到褪色的卫衣先被拿出扔床上,除此之外,收纳箱里堆放的每样东西都差不多熟悉。

  黎也呼吸跟着一停,手保持抬着开灯的动作,心跳突然提到嗓子眼,在太阳穴突突地跳,她眼睛闭了再睁——他翻开沉淀数年至书页泛黄的悬疑小说,她用不出水就甩一边的圆珠笔,丢三落四的皮筋……还有一张照片。

  连她自己都快忘记的照片,她走近了才看清,照片里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醉,那时趴在桌上,周围是形形色色的,背景虚化的人和光线,她侧着半边被酒意晕红的脸,看见他从饭馆外迟迟回来,对她举着手机,她不屑地回对了个中指。

  这似乎是唯一一张,他留下的关于她的照片,她眼一瞥,又看见旁边躺着的dv录像机。

  最后被他捞出来一个被厚布料层层包裹的圆物,拆开,一点玻璃碎渣和琐细点缀物沾在灰布上,掉落些碎屑,随之展出原貌——一个碎掉半边的水晶球八音盒。

  第83章

  可能直到这一刻, 黎也才终于明白他固执的是什么,担忧的是什么。

  因为在灯光下,每一样物品都无所遁形, 无比明晰, 没办法无视, 错认, 每样也能对应出一段沉埋的记忆片段, 那些画面无孔不入地往人四肢百骸贯穿, 击溃理性。

  僵硬带起一阵头皮发麻,她“你”了一声没你出话来, 灯光下描摹他垂拉的侧脸,脑子被酒精熏得很晕, 说不了太完整的句子,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开头就想笑:“走的时候,阳台晒的内裤都忘了拿,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一个没落。”

  看见他笑意中也有的几分苍凉,黎也忽然失措,迟滞地意识到,何止三年,这些她走得匆忙而根本来不及想起的琐碎,都被他一一地, 当作宝贝拾捡, 收藏, 八年如一日地带着这些在岁月里奔走。

  “我没恨过你。”

  气息一下很重地砸落, 黎也慢慢抬起眼皮,他视线正垂落在手心的残次品, 指腹沿着玻璃裂处轻轻摩挲,“你来医院那天,我很高兴,但你不该来,我就是怕你再靠近我,跟我沾上关系。我想着我怎么样,死在那还是侥幸活着,都是我的命,我只希望你走你的道,过你该过的好日子。”

  越往后说他声音越沉,带着鼻音,很久不能平息,她不知道到哪才是终止,不知道该不该打断,又该怎么打断。

  她抿了抿唇,忽然观察到他眼底倒映的晶莹亮色。

  他气音抖着,说:“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晶莹汇聚,在眼睫一下颤抖,落成断线的珠子,一滴两滴地,洇湿在灰布上。

  黎也当即又愣。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哭,就是跪在她面前,被她反反复复地扎心,再怎样都是副流血流汗就是流不了泪的脸面。

  从接到他到现在。

  就哭了两次。

  “我从来不要你欠我。”他鼻音更浓重,说:“那也不是恩惠,施舍,要你报答,要你分得清清楚楚。”

  他认真说事儿觉得自己忒矫情的时候,就不敢看人,比如现在,黎也能感觉他好像是有点那什么ptsd。

  因为那一句亏欠,他看向她,郑重地再告诉她,他们之间不是赋予与回报:“那就是因为我爱你所以心甘情愿,你可以不要我,把我当成累赘,污点,都可以,没关系。我爬到你身边来也不是什么狗屁再玩你一次。”

  黎也也没见过他喝成这样,硬生生被他堵得语塞,酒精作用下,好像也更容易地就能剥开他裹着自己的坚硬外壳,他所有的脆弱,胆怯,不堪一击,全都袒露。

  什么面子都是他妈的浮云,况且在她面前,他早没有什么自尊,很多都不再重要,他只要看着她,眼泪就把视线模糊一层又一层,哽咽又沙哑:“我就是贱,我就是还想要你爱我。”

  ……

  黎也顿时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经年在迷雾中流离失所,盲目摸索,有一天雾散云开,她发现身旁就是一座恒久矗立的孤岛,岛上有屋子,有光亮,夏天有凉风,冬天有暖阳。

  它一直在等待被发现。

  等待她有一天转身,讶异,惊喜:原来你在这儿啊。

  她鼻头一酸,眼眶也发热,指尖掰着他,从他手里拿过了音乐盒,粉白兔子和小男孩儿都积了层陈年斑迹,早就唱不出曲,也发不出光,她随手送出去的破烂,本身就廉价不值。

  却有人视它若珍宝。

  手里的东西变得很重,几乎让她拿不稳,指尖刚覆上玻璃裂缘,就被遏止:“你别碰那。”

  她还是贴上去,在他伸手要来夺时,往上抬了下,终于开口,也哑得很,很轻,风一样扫过他:“怎么碎了?”

  靳邵掌心用力抹了把泪,眼眶又肿又湿,出声前还要咳嗽清嗓,才显得没那么蠢:“跟催债的打架,家都要掀了,这个也差点顾不上,还好只碎了一半儿玻璃,里边俩玩意儿没事儿。”

  “你应该把另一半也摔碎。”

  “为什么?”

  “对称。”

  他被逗笑,妈的跟她就不能好好煽情。

  黎也将手指伸进去,触碰到里边的小人,低下来打量,肩窝从后包裹来一股热,靳邵抱住她,下巴抵着她,时间静得让人有种岁月安好的错觉。

  她捏着水晶球底座转一圈,轻声问:“怎么之前不告诉我还有这个?”

  “太蠢了主要是。”他声音捂进她肩膀,沉闷吸气,“我藏着看看算了。”

  她点点头:“确实蠢。”

  “……”

  又往下斜眼,说:“你要不那么蠢,我都不会喜欢你。”

  “你说喜欢我?”

  她征一秒他的脑回路。

  他飞快在她颈边亲一下,“再说一遍。”

  黎也微微活动下肩颈,长舒口气:“你先松开。”

  某人雷打不动。

  “别以为不松开我就不知道你在哭。”

  “哭屁,”靳邵分开了一下,斜着头,“别出去给我造谣。”又贴回去。

  愈发觉得他像那条狗,听两句好话就要摇尾巴,什么气也消了。一时间也恍然,她总以为岁月翻篇,他们都变了,太久远的感觉会很难找回来,萦纡辗转,好像只要他是靳邵,怎么也不会变。

  那片刻她是庆幸,庆幸自己弄丢数年的宠物,终于有天找回来,她担心它不认识她,担心关系生疏,担心难免隔阂,却只在找到它的那刻,她发现,它还是会笑,会像从前对她那样摇着尾巴笑。

  “哦,”黎也回想了下那个鬼样子,说:“那你以后别哭了。”

  “为什么?你心疼我?”

  前一秒还在纳闷她怎么会说出这么软的话,后一秒他就知道不能对这姑娘抱有太大期待,她认真对他说:“哭得太丑了,像傻逼,吓我一跳。”

  “……”

  她不知道靳邵能不能理解,她真的吓了一跳,活久见,这张脸哭起来太诡异了,就像敏敏也想像不出她哭的样子。

  后知后觉还是后悔,她怎么没拿手机拍下来,也不知道下回看见他哭是什么时候。

  靳邵被她堵得慌,也不能拿她怎么样,骂来骂去没什么攻击力的词:“我真是去了你的,我怎么就喜欢你喜欢得死去活来。”

  黎也直了下脖子,语气平平:“因为你是傻逼。”

  “你也是傻逼。”他嘴上不落下风,眼神还是不自觉地心疚,“好日子不过过苦日子。”

  黎也松出一只手,反着抚上他脸颊,烫得跟炉子式的,泪干了还有点黏黏糊糊,她低声说:“也没有很苦。”

  靳邵把脸埋低。

  黎也说:“你别又哭了,真的很丑。”

  “狗才哭。”

  “别冤枉二宝,它被我扔别人家去的时候都没哭过。”她意思是他比狗还脆弱,骂他呢。

  他还笑。

  也不禁想,自己还是幸运的。

  他曾笃定地认为,他这一生绝对短暂,可能碌碌无为,也可能英年早逝。他太久都生活在晦暗不见光的囚笼里,曾经有人希望他成为飞鸟,他却连向上的羽翼都没有。

  他一次次被否定,被抛弃,仔细想想,他都无法模拟,要是没有遇见黎也,他会变成什么样,那段差些挺不过来的日子又该怎么样。

  靳邵环着她,掌心时常抚过她的小腹,突然觉得自己才是应该感恩的那个。黎也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力道收紧,她真的要拿不住音乐盒。

  两股热温交融,她被他又蹭又亲,摇摇晃晃地,不知道怎么就被她掰着身一转,朝后坐下,神不知鬼不觉把她那音乐盒都拿走了,翻出来的东西再库库装回收纳箱里,一边叠着卫衣,跟她扯起皮,说自己窜了个子,这件都穿不了了,不然也不至于压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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