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不求仙 第六十四章 怪僧

一边传音，和尚一边以心眼悄悄观察天上的顾良。他见顾良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小动作，心中暗喜。

蛛妖将信将疑地减了气力，它见和尚一触即走，确实没有认真拦截的意图，迟疑地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和尚重重点头，他作势狠狠将蛛妖打落在地，实际上只是轻轻地一推。蛛妖会意，配合着落在地上，激起一片飞尘。

这一落与和尚拉开了距离，蛛妖的心思活络起来，现在逃不逃？

和尚发现蛛妖想趁机溜走，当即大声喝斥道：“你别跑！”

蛛妖被喝得一顿，和尚继续装模作样地演道：“你这妖孽还不束手就擒，早些遁入天地，归好安好，也好让我省些功夫！”

说罢，和尚在枝头等了一阵，给蛛妖恢复的时间，才继续说道：“再负隅顽抗，休怪佛爷我不客气了！”

和尚扬起手中的月牙铲，作势要冲到地上处决蛛妖，实则是想要找机会冲下去，趁近身时取来蛛妖腹部的墨晶。

“还演呢？”

顾良忽然出现在一旁，鄙夷地看着和尚，直接戳穿和尚的心思，道：“你再这么演下去，那蛛妖都要跑了！”

和尚一怔，以心眼朝蛛妖看去，见那蛛妖仍在原地，并没有逃跑的迹象。和尚正要讥讽，忽觉蛛妖身上妖力一涌，一个眨眼便移走数丈，飞也似地朝远处逃遁。

真跑了？和尚诧异地望了眼顾良，接着又朝蛛妖追去。

顾良悠闲地凝出冰刺射向蛛妖，将冰晶中的火识气息附在蛛妖身上。蛛妖亦知这冰刺中的气息有异，奈何体力不支，那冰刺又一连好几环，专往难躲避的地方扎，上一刻刚避开一根刺向腹尾的冰刺，还未站定，下一刻便被另一根冰刺扎中肢节。好在这冰刺威力不大，就算甲壳上满布裂纹，冰刺也扎不穿什么。蛛妖被刺多了以后，索性不再躲避，以甲壳硬抗。

冰刺稍歇，和尚从林间冒出，拿着月牙铲直直砸下。只听一声脆响，蛛妖侧腿被砸断两根。它痛嘶不已，甲壳外再度泛起微弱的绿光，将和尚一把击退，又喷出蛛丝黏在树上，沿蛛丝一荡，正欲逃跑，却见顾良正站在落点出笑意盈盈地等着。

近身对付不了那个和尚，我还对付不了你？蛛妖怒嘶，张牙舞爪地张开肢脚，正想以蛮力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碾死，忽觉腹间蛛丝一松，接着便是森森寒意自四面八方传来，冻得它忍不住要痛嘶起来。

剧痛之间，蛛妖体外结出一层层冰晶，一个呼吸便将它封进一座冰壁。

和尚眼见蛛妖快要没气，慌忙冲上前去，想将木精夺过来。他刚靠近，被近处的寒意一侵，只觉又冷又热，僵冷和灼痛竟同时出现。好在和尚已渡过苦身境，这样的疼痛还忍得。和尚双手合十，气息一下子变得孤远，似乎自成一界，从那森森寒意之中脱身而出。

脱身之后，和尚再度对顾良怒目而视，道：“说好的不下黑手呢！”

顾良瞥眼和尚，“我已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抓住。既然你抓不住，那我索性自己动手。我动手时你还要插手，被波及便怪不得我。”

理直气壮地说完一番话，顾良又挥手召出齐元乙木剑，将其上的剑风剑气全部化作剑速剑势，在封住蛛妖的冰壁之中来回贯穿四五下，直接将蛛妖斩杀。

顾良收手，和尚连忙拿着月牙铲上前。他敲了两下，接着又返到顾良身前，怒问：“它肚子上的木精呢！”

顾良将墨绿色的木行精华拿在手上把玩着，不甚在意地答道：“自然是我拿走了。”

说着，顾良笑着瞧了和尚一眼。

“你怎么把木精拿去了！”

“我也只拿了木精。这虫妖甲壳坚硬、内丹也留着，我都没动，你自可取。”

和尚怒道：“那内丹都破成那样了，还能要吗！”

顾良摊摊手，没说话。顾良与和尚两人单对单都能稳稳吃住蛛妖，两人表现得轻松，蛛妖实则已经拼尽了全力，连妖丹都拼碎了。顾良继续对和尚道：“那妖丹若是好的，我也不能留给你啊。”

和尚咂咂嘴，又拱拱鼻子。他盯着顾良手中的那枚木精，思量着依自己此刻状态似乎不是顾良的对手。

片刻之后，和尚忍气吞声地低下头，收起先前的乖张暴戾，一掌竖在胸前，轻吟一声佛哉天地，遂道：“小僧单心，向檀越行礼。”

善心？好奇怪的名字。顾良一边想着，一边警惕道：“你不会要在我这里化缘吧？”

单心眼睛一亮，问道：“檀越可肯割爱？”

顾良直接将话挑明了，道：“我也不是特别想要这个，不过白送却是不行的。”

“换！能换！我拿东西换！”和尚连忙应诺，又低眉顺眼地对顾良道，“檀越在此稍候，让小僧想想拿什么换。”

顾良：“你慢慢想，我倒是不急，但你可别糊弄我。”

“那是自然。”和尚连连点头，朝顾良行了一礼。接着，和尚走到冰壁之前，看着冰壁中蛛妖的尸身。

这蛛妖尸身都破成那样了，这和尚还想要？顾良诧异地看着单心，本以为单心会破冰取材，不料单心竟盘膝坐在蛛妖尸身之前，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封在冰里的蛛妖，表情宁静平和，既不像在看一只妖兽，也不似在看一具尸体。

这是在干什么？顾良心生疑惑，示意飞来的徐天不要吵闹，接着仔细地观察起单心。

单心平和地看了一阵蛛妖尸身，之后理了理身上的蓝色僧袍。他摸着衣服上被蛛妖戳出的窟窿，表情极为心疼，似乎是毁了什么格外宝贝的东西。紧接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开心地露出笑容。这笑容不痴不傻不憨不笨，只余一副赤忱。

顾良有些惊讶，在他想来，单心与他一样一肚子坏水，纵然念佛，也是个不怎么规矩的和尚。这么一个坏和尚竟有一片丹心，能露出这样的赤子之笑？

笑完之后，单心双掌合十，气息微微改变，分明未引动灵力变化，僧袍却无风自动，衣服上染上的灰尘、粘附的蛛丝、附着的污渍皆一点点脱落。那僧袍飘动到后来，凭顾良的目力看去，都隐隐觉得那件僧袍似乎换成了一件新的，就连僧袍上的窟窿都不见了。

好高深的佛法……顾良暗自惊讶。顾良此前猜测单心的境界该在苦身境以上，现在则能确定单心已修炼至入相境。

片刻之后，单心的僧袍不再飘动，并变回了原来那件有些褪色的、历经风吹雨打的、被戳了个窟窿出来的衣服，只是变得干净了些。随后，单心的手往前方一探，凭空抓出了一卷佛经。他将佛经展开，瞅了一眼冰壁里的妖尸，目光平静，似乎看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单心轻声吟诵起佛经，袅袅梵音回荡在林间，那悠远绵长的佛音虽听不清，却如烟云缭绕，又如雾霭纷纷，似乎将整片树林都带入云上仙境，听得人不自觉心神凝聚、眉舒气静。

顾良想听清楚单心到底在念诵什么，悄悄走近了些。一直走到单心身侧三丈的地方，心火都不自觉卷动了起来，顾良才听明白单心大抵是在念悼文：

“人生无常，寂灭相续，寂灭不觉，如梦幻泡影……”

只听了几句，顾良就觉得心神仿佛被禁锢在洪钟间来回敲荡。顾良没想到只是走进了听诵经会有心神被扰的效果，当下压抑心火反噬，快步回到原来那听不清内容的位置。袅袅佛音又变得悠远模糊，再度令顾良感到心神舒展。

这么高深的佛法……顾良皱起眉，不禁有些糊涂：说单心诚于佛吧，他袭杀蛛妖、又一肚子坏水；说单心不虔诚吧，他又将佛法修行得这么高深。

为蛛妖诵完悼文，单心收起佛经，抓着往身前一送，佛经立即消失不见。之后，单心理了理僧袍，低眉顺眼地走到顾良身前，竖掌行礼，道：“让檀越久等了。”

“也算不得久。”顾良与和尚颔首，又好奇地瞧了眼蛛妖尸体，问道，“大师方才是在为那——为那妖友诵悼文？”

“正是。”

顾良觉得奇怪，不禁讥笑道：“可那位妖友死于我与大师之手，大师先前也是想将那妖友置之死地的。现在那妖友死了，大师怎么又生出一副菩萨心肠，悼念度化起来了呢？”

“并非是菩萨心肠。”单心摇摇头，神色平和，对顾良说道，“众生万物，生之于天地，归之于天地。小僧为那妖友诵经，并非悼其生苦亡悲，而是诵经渡其归去。归好安好，佛哉天地。”

“这——”顾良与徐天面面相觑，纵使顾良对佛法的研究只来自于凡俗的寺庙，却也知道西圣州云隐寺的佛学不是这样的。顾良猜测着问道：“大师莫非不是云隐寺的弟子？”

可单心修习的一定是佛法，天下十二州仅云隐寺一家佛门，若单心不是云隐寺弟子，他又是哪家弟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