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山河 第102章 罗酆鬼城

李小飞在一天之内连续两次体会了坐火箭的快乐，他被苏之淮塞进黑雾里后，实打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风驰电掣，他觉得自己化为了一阵风，仿佛在这一望无垠的幽冥大地飞了不到几秒钟，就在他还处在天旋地转分不清天地玄黄之时，苏之淮带着他稳稳地落在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海边。

苏之淮见李小飞还没站稳，几乎是要吐了出来，赶紧问：“你还好吧？”

只见那皮猴子一样的李小飞露出一个身残志坚的笑容说道：“不错！我感觉我再来几次可以去当宇航员了！”

李小飞缓了缓情绪，耳边传来海浪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礁石。他抬头一看，无边无垠的夜幽海就在他的眼前，头顶是永远不会亮的天空，一轮血月高悬，洒下血红的月光，夜幽海的海水冰冷诡异，远处的海水寂静得可怕，与泛着微微血红的天空连成一片，如一张深不见底的大网，将世间万物都吸了进去似的。

岸边一片血肉模糊，无数白骨堆积成山，有人形的，有蛇形，有狐狸的，满目疮痍的夜幽海岸化为炼狱，暗红色的血液与海水交融后，形成血腥的弧线，有种说不出的阴森诡谲。

李小飞打了个寒颤，不禁问道：“这…这里发生了什么？”

苏之淮不忍看到这个惨状，扭头看着不远处那直通幽冥天际的罗酆山，压低了声音回答：“大约是为了去海底争夺魄之石，罗刹夜叉大军和我们地府阴差恶斗了一场，那些各路妖精受到佛教的庇护，也参与了进来，青丘的狐狸，柳门的蛇，白门的刺猬，黄门的黄鼠狼，你看，他们的尸骸不都在这里吗？”

李小飞不太理解苏之淮说的这些高深的东西，他只看到了夜幽海边尸横遍野，他突然觉得，不管是人间还是幽冥，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斗争，人类的战争往往起源于资源的争夺，这幽冥的战争估计大同小异，可是这样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然而李小飞还是过于的天真，对于四大门的妖精首领来说，死一些小妖算什么？佛教死一些夜叉罗刹又算什么？甚至说酆都地府死一些阴差对他们来说又算什么？魄之石蕴藏着女娲的强大力量，若能得到魄之石，佛家必定要掀翻酆都地府，重新夺回幽冥政权。

北方鬼帝杨云在酆都地府一直都是低调的很，从来不曾跟任何人红过脸，此次他所执掌的罗酆山遭遇如此灭顶之灾，一切的原因想必来自于那些流言蜚语，北方的夜幽海，就像是个恶魔，招来了灾难。

前方的罗酆山上的罗酆殿隐隐约约燃起紫色的火焰，那火焰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刀，直直的插进苏之淮的胸口。

“不妙，快走！”苏之淮想都没想地喊了出来，他以飞快的速度往罗酆山的方向飞奔而去。

李小飞赶忙跟了上去，他看见苏之淮这状态，隐约也有不好的预感，整座罗酆山仿佛被什么可怕的力量笼罩着，散发着一股极其强烈的压迫感，本就是掌管一方的北方鬼帝，能比他还可怕的是什么？那紫色的火焰像是从地狱里燃起来的，一片漆黑的罗酆山上燃起这样的火焰，显得阴森可怖至极。

“那火焰的颜色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那是什么？”李小飞追问道。

苏之淮没有回头，却大声地说：“那是地藏六使者之一的焰摩使者，要是他来了就糟糕了，杨云有危险！别废话了，赶紧跟上我！”

他心急如焚，倘若真的是焰摩使者，北方鬼帝未必能招架得住，相传地藏六使者每个人法力通天，当年若不是酆都大帝率领五方鬼帝，策反了十殿阎王，酆都地府未必能将佛教的阴曹地府彻底赶出幽冥。

然而今时今日，酆都大帝失踪的消息估计早已经传遍了三界，不但有佛教虎视眈眈，还有个上古僵尸王，苏之淮觉得地府就像是一片飘在**中的扁舟，任何风浪都经不起了。

李小飞立马闭了嘴，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只是盯着苏之淮的背影。他挺拔的身姿在这巍峨的罗酆山下显得很渺小。李小飞顺势扫了一眼罗酆山，那紫色的火焰越烧越旺，感觉有一条紫金色的火龙时隐时现。

他们终于抵达罗酆鬼城的城门口，这里早已经是一片狼藉，原本挂在鬼城门口两边的一串红灯笼，被重重的砸在地上，灯笼里的烛火将它们的外衣烧的枯槁焦黑，鬼城城门一角已经破碎，那木头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凄惨的吱吱声。罗酆鬼城四个大字已经彻底烧毁，苏之淮的心已经绷不住了，他几乎是发抖的走进了罗酆鬼城。

这里原本是一片宁静祥和，罗酆山远离酆都城，那些不愿意投胎的，或者说等待投胎的鬼魂，很多都愿意来罗酆鬼城，往往比酆都鬼城还要热闹，那些鬼收到阳间亲人给他们烧的纸钱，还会在鬼城里做起小买卖，这里跟古代的集市很像。

鬼城里满目疮痍，地上血流成河，鬼魂特有的暗红色血液流到了苏之淮的脚下，他不忍心踩下去，绕道而行。倒塌的木质房屋下尽是各种鬼怪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与鬼城里本来就有的幽冥之气交相呼应，那味道是李小飞一声也无法忘记的刺鼻。

李小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幽冥鬼城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这，这是被导弹炸过吗？”

他下意识的瞟了一眼，罗酆鬼城大街小巷里零星还有一些余火，那些木质的颇有古风的房子被烧的不成样子，一个阴差化为的白骨竟然还死死攥着他的镰刀，骷髅头上那空洞的眼眶里散发着浓浓的死气。

苏之淮缓缓地说：“罗酆鬼城，曾经是地府的所在地，这里不仅有酆都大帝，有两位北方鬼帝，围绕着罗酆山，还有六位魔王，号称罗酆六天宫。”

“啥？地府还有迁都这一档子事？”李小飞吃了一惊。

苏之淮点点头：“因为罗酆山位于幽冥鬼蜮的极北之地，条件艰苦，偶尔还会有一股神奇的雾气笼罩，导致法术失灵，传闻那雾气是来自幽冥鬼蜮本身，就像是阳间大自然的力量，谁都无法抵挡。同时，这里比幽冥其他地方更加的寒苦，外加上酆都大帝将十殿阎王收编后，曾经属于罗酆六天宫魔王的权力被移交给了十殿阎王，于是才有了现在的酆都城。”

李小飞笑了一下：“想不到地府里也有这些官场上的明争暗斗，那罗酆六魔王岂不是很悲催？他们现在还在罗酆山吗？”

苏之淮摇了摇头：“自从权力移交后，罗酆六魔王便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了。”

“估计躲起来哭去了！”李小飞讷讷自语。

苏之淮视线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罗酆山，渐渐又把目光挪到了罗酆鬼城中那些惨死的大鬼小鬼身上。

那些本该安稳生活在这里的鬼魂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成为了真正的永不超生，苏之淮心生怜悯，他闭上了眼睛，嘴里念着仿佛来自遥远古老的咒语，天空中开始飘起彼岸花的花瓣，花瓣随着此起彼伏的阴风落满了整个罗酆鬼城。

李小飞闻到了那股特有的幽冥芳香之气，淡淡的，冷冷的，像是刚刚下过雪，推门而出时闻到的那种新雪的味道，纯净，典雅，虽说阴冷，但却又能勾起人心中的温暖。彼岸花落在大街小巷的尸骨上，那一瞬间，李小飞的耳畔传来了让人安详的经文声。渐渐的，尸骨没入了花海之中，一朵朵洁白无瑕的水晶兰长了出来，让这铺满了残垣断壁的罗酆鬼城变得温和了许多。

血月下，水晶兰白里泛着红，像是水晶兰长了一颗跳动的心脏似的。

他们穿过惨不忍睹的鬼城，沿着一条细细窄窄的石阶往罗酆殿走去。罗酆山上更是一片死寂，这里本该长满了幽冥里生长的树木花草，然而此刻却被夷为平地。紫金色的火焰隐隐约约在道路两旁跳动，苏之淮越发觉得不安，李小飞注意到这位判官大人自从进了罗酆鬼城之后，脸上的肌肉就没有松弛过，皱紧的眉头就像是被冻住了，一道川字型的纹路深深的印在了他的眉心之间。

石阶上若隐若现的紫金色火焰随着两人的脚步摆动，李小飞只觉得脚下传来烈火地狱般的灼伤感，可就是偏偏没有烧着他的裤子，那是一种仿佛从身体里由内而外的焚烧。苏之淮发现越往上走，这灼烧感越发的强烈，他停下脚步愣了一会，一个声音在心里问自己：难道焰摩使者还在这里？

李小飞有些畏惧，他拉住苏之淮，战战兢兢地说：“苏判官，这火…….这火也太邪门了！”

“三界六道里，焰摩使者操纵火的能力无人能及，我所见到的人里，大约只有你们老板才能与之一较高下。”苏之淮冷冷地说，他身上散发的寒气越发的强烈，似乎是专门为了抵挡这来历不明的邪火。

“可我们老板是个人啊，这个焰摩使者，你不是说他是地藏王六大使者之一吗？老板怎么能跟他比？”李小飞越发的疑惑。

苏之淮冷笑了一声，轻声说：“我想锦棠大概也不算是什么凡人，七岁时就能自由出入黄泉路，走上忘川河边的魅影草丛而不被吞噬，一把将我从忘川河里拉了上来，你说他还能算凡人吗？”

李小飞呆住了，苏之淮说的事情纪锦棠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在他的眼里，纪锦棠无非就是个懂得驱魔的江湖术士，或者从杂书上看到过一些旁门左道，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货能自由出入黄泉路。

或许那没心没肺的熊汉子早就把这事情给忘了，然而苏之淮却铭记在心，还记了一千多年。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幽冥的阴风扫过罗酆山，却莫名的带着一股热浪朝两人卷了过来，苏之淮看出来李小飞快受不了了，于是他一把拽住李小飞的手，近乎命令地对他说：“闭上眼，别动！”

李小飞连忙照做，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多吸了一口气就会让自己暴毙。他闭上了眼，只觉得有一股冰凉的气息顺着手臂遍及全身，脚下那莫名的灼烧感逐渐消失，那感觉就像是炎炎夏日，被烈日炙烤过后，冲进空调房的那一瞬间，从头到脚的凉爽。

“好了，快走吧！”苏之淮加快了脚步，罗酆殿隐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整座恢弘的罗酆殿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周围隐约闪着紫色的火焰，那火焰却没有损坏罗酆殿的一砖一瓦，只是整个罩在罗酆殿的上空。

李小飞真是觉得自己大开眼界，有生之年不但能以活人的身份踏上黄泉路，还能见到庄严肃穆的鬼帝大殿。只见罗酆殿大门敞开，里面竟然烛火通明，门口半个鬼影都没有，门口矗立着三十六根大石柱，上面刻满了古古怪怪的图案，李小飞余光瞟了一眼上面的图案，他竟然一个也不认识。

罗酆殿明镜高悬，厅堂入苍穹般仿佛无边无际，从外面看与普通的古代宫殿差别不大，可两人迈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头顶星河璀璨，脚下是山河万里，周遭是万家灯火，无数红灯笼悬空在看似没有边界的墙壁上。

李小飞踉踉跄跄的跟着苏之淮，一步也不敢多走，生怕自己会从这里掉到十八层地狱里。显然苏之淮要淡定的多，他绷紧神经，环顾四周，一个阴差也没有。越往里走，他发觉得不对劲，眼前的一幕让他几乎崩溃。

昏暗的灯火下，白骨堆积成山，紫金色的火焰在白骨堆的缝隙里窜动，像是无数条毒蛇在攀爬。苏之淮知道，那是罗酆殿里的阴差们的尸骨，都曾是天地间生出的一道精华，此时此刻却仿佛是草芥般堆在这里，他的双手几乎颤抖。

李小飞感觉自己胃里翻江倒海，这一幕他实在有点受不了，本以为那些死后能当上阴差的鬼魂是多么了不起，然而也有这样的惨绝人寰的结局。

苏之淮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那火焰渐渐被他吸进了手掌里。骨堆白的发亮，几乎被烧成了会，依稀只能看清楚那是人的形状。判官怜悯的看着这对骨灰，这些阴差大多没有什么过错，甚至有的还曾经与他有些交情，苏之淮现在恨不得将焰摩使者挫骨扬灰。

李小飞突然大喊了一声，“快看！”

苏之淮顺着李小飞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前方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苏之淮隐忍着内心的不安，缓缓走了过去，他不敢想那是谁，可他明明又几乎确定，躺在那里的人是他在罗酆殿最担心的那个人。

几步之内，他的内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给扯开，心头血不住的往外流。

躺在地上的，果然是北方鬼帝杨云…...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苏之淮强忍着内心的痛苦，他几乎是颤抖着双手，将这个本该是体面威严的北方鬼帝的长衫盖好，他没有留下一滴眼泪，一口气憋在胸膛，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被涌上了眉梢，眼眶和眉角泛起一阵殷红。

他与北方鬼帝交情颇深，应该说，整个地府，除了崔珏、转轮王之外，也只有杨云把他当成真心朋友。杨云不但真心待他，还将自己操纵冰雪的能力传授给了他。

其实苏之淮在地府的人缘还是相当不错，一方面是身为崔珏的徒弟，大部分鬼鬼怪怪都会给他几分薄面，另一方面是他身为小辈，谦逊有礼，待人温和真诚，很多小阴差都把他当好兄弟。

苏之淮冷静了下来，仔细查看杨云的躯体，发现全身上下都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股热量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他闭上了眼睛，把手悬空放在杨云的胸膛之上，做了一个抓的动作，只见在杨云的腹部以下开始窜出紫金色的火苗。

懊悔带来的窒息感强烈地压在他的心头，他呆坐在杨云旁边，一声也不吭。李小飞在拼命的头脑风暴，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北方鬼帝究竟是什么级别的人物，但是能坐拥整座罗酆山和无垠的夜幽海，想必地位肯定不差，法力也绝对不会差，能将他杀死的人究竟是有多么恐怖？焰摩使者？

身心俱疲的苏之淮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眼神有些呆滞，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一动不动。李小飞也不知道从哪里撤下一块巨大的布，将杨云的躯体整个盖住。在阳间，人死后，都会将死者的面容遮住，以表对逝者的尊重，而幽冥的鬼仙身死，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个习俗，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可他还是做了。

苏之淮抬起眼眸，看着李小飞所做的一切，说道：“谢谢你，李小飞。”

李小飞默不作声，他走到苏之淮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苏判官，我知道有句话可能说出来会被你笑，自古就有人死不能复生的说法，我不知道鬼仙死了会怎样，我想，这位北方鬼帝大人既然是你的朋友，想必也是个好仙，他会有好的去处吧？”

苏之淮点了点头：“传闻杨云是天庭右弼两位星君下凡转世为人，后又得道成为北方鬼帝，我想他的灵魂会得到安息吧。”

李小飞听完苏之淮的话，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才开口：“鬼帝不是鬼啊？”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五方鬼帝都是有魂有魄的实体，他们并不是死后成为鬼仙，而是本身就是神仙。”苏之淮娓娓道来。

李小飞觉得自己长了见识。

两人就这么在罗酆殿静静坐着，谁也没说话了。

良久过后，苏之淮站起身来，疲惫不堪，他强撑着对李小飞说：“咱们走吧，你也累了，我送你回人间。”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李小飞问。

“我还有事要办，你告诉陆鸢我没事，让她放心。”苏之淮每当说起陆鸢的名字，心头就能泛起一丝暖意。

两人离开了罗酆殿，却发现那股可以封印鬼仙神秘力量的浓雾不知在什么时候笼罩在了整座北方鬼蜮。

苏之淮皱了皱眉：“这雾来了！看来咱们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那怎么办？”李小飞倒也没有慌乱。

“咱们去罗酆鬼城找个地方休息片刻，待浓雾散去之后，就能走了。”苏之淮说。

幽冥没有昼夜之分，只有血月的东升西落，此时那月亮已经高挂头顶，按照人间的时间来看，应该已经是深夜。两人穿梭在罗酆鬼城凄惨而萧条的大街上。这里的血腥味依旧浓重，残破不堪的房屋在凄厉的阴风中发出夜枭般的声音，极度可怖。

两人找到一家类似于客栈的地方，一人一间房，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