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元纪 第253章 城门外

原州，阳勋城以北数里外，一支数千人的队伍缓缓前行。这支队伍的大部分都是骑兵，从树梢间投下的阳光落在蓝白色的甲胄上，遍地和枝叶间都是反射出来犹如蝴蝶斑飞动的光斑。然而他们却行进得极慢，是为了迁就队伍最前方那数百名步行者的速度。

卫焯奚骑着一个怪异的凶兽，比最健壮的战马还要更高大更壮硕，四肢着地，爪牙尖锐，似狮似狼，却又在身上生有鳞片，颇为古怪。卫焯奚一人一兽走在这队伍的最前方，用着他最悠然自如的速度，领着整支队伍前进，由于他坐骑的关系，自然也没人敢过于靠近。越往南，天气越发湿热，常年居于列霄峰的凌法阁众人显然并不适应这样的气候，因而他们行进的速度被进一步拖慢。

但卫焯奚还是深深震撼于凌法阁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尤其是所谓的天字号长老，地位仅次于阁主的魏松寒。而此刻他拖在整支队伍的最后方，悬浮在半空中。而他双目仿佛失明一般变成混沌的白色，无神地望向天空，周身风雪呼啸，仿佛是从天而降，又好像是他自身释放出的一般，几乎将他隐没在漫天纷飞的雪花中。以他为中心数丈宽的距离，都肆意地释放着寒冷的气息，隔着老远都能隐约感到可怖的寒意。地面上渐渐结起霜层，给泥土的颜色染上一份晶莹明亮。而卫焯奚数千人的队伍，就在这片霜土的前方行进着。

这一幕极为怪异，见到魏松寒之前，谁也不会想到，在接近南疆这么近的地方，会见到风雪呼啸的景象。魏松寒召唤的风雪与外边南疆潮热的空气相接触时，顿时只见白气升腾，空气中的水分都在接触到这个冰球时瞬间凝成液体。

凌法阁中与“天雷之劫”并称双灾的强力法术，“霜落之劫”，这便是他们拖延成纪王追兵的手段。湿热的天气下，魏松寒创造的霜层并不能存在很长时间，因此他很多时间都在半空中施展着这个法术，一边前进一边创造风雪，为所有人殿后。但也正因此，他的强大展露无余，以一己之力，改变天候？这真是人类可以办到的么？卫焯奚手下云海铁骑的士兵们看凌法阁的人如同看怪物一般。连卫焯奚自己，即便修习内功道多年，与法术本质上并无太大差别，可在以魏松寒为首的凌法阁众人面前，他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渺小，仿佛面对的是天地浩瀚。

正因此，他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搅他的计划！他摸了摸胯下的元兽。只要功成，他便是能毁天灭地的鬼神。

卫伯瑜策马靠近，但马匹似乎嗅到元兽凶悍的气息，不管卫伯瑜如何鞭策都不敢靠近，卫伯瑜只得隔着老远对卫焯奚说道：“父亲，前边便是阳勋城郊，不出意外的话，如今阳勋城的一号人物，应该在那迎接。”

卫焯奚朝卫伯瑜点了点头，催着胯下的元兽率先向前而去。卫焯奚一共四子，只剩下卫伯瑜和卫叔珣二人。卫叔珣骁勇善战，是霸刀林厉的徒弟，可也习得林厉一身莽撞好战的脾气，以往是卫仲珏能够约束住他和林厉，可自从卫仲珏死在狄昀昊手中，一心为卫仲珏报仇的林厉和卫叔珣恨不得直接与沙疆城的漠狼营开战，尽管当时统帅高旗一再声称狄昀昊已叛逃。

幸好卫伯瑜排除万难，及时赶了回来，在战场之外，他的才能便展现出来，他及时稳定住局面，率领残部休养生息，并不与成纪王和柳家硬碰硬，才等到卫焯奚归来，卫焯奚一路上对他颇为倚重，正因此他才将整支队伍交给卫伯瑜打理，另一个原因是凌法阁的人性情颇为古怪，与之相处实在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魏松寒为首的众人除了必要几乎不开口说话，开口也是一副冷淡而礼貌的生人勿近的神情，卫焯奚早应付得厌烦，交给卫伯瑜这种面面俱到的人最为合适。

卫焯奚一人一兽快速掠近阳勋城郊，将其余人抛在后头交给了卫伯瑜。城门前站立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衣着颇为华贵，只是他一副大大咧咧乃至于粗俗的作派，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从左颊延伸到眉梢，显得格外别扭。

卫焯奚快速靠近，几乎就要撞上来，卫焯奚方才拉扯着元兽脖颈上的毛发，元兽粗壮的前爪几乎要嵌到地面的泥土之内，才在极短的距离内停住。而它带来的狂野的气息顿时让迎接的马队颇为不安，顿时发出此起彼伏的马嘶声。卫焯奚这才翻身而下，朝着那个年轻人微微点头。

“你就是这阳勋城新的主人？”

“主人可不敢当，只是这城，或许不再姓宋了。”年轻人咧嘴笑了笑，或许是不清楚礼节，只拱了拱手，并未行大礼，“公爷或许还不知，我叫黎铮。”

倒是不卑不亢。卫焯奚点了点头，心中做出如此评价。

“早有耳闻。伯瑜说他已安排人来与你交代过？”

“正是，黎铮手下所有力量，都归公爷调遣。”

卫焯奚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宋闻正何在？”

“宋侯爷在城郊某处静养。不过……黎铮想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还望公爷原谅黎铮不能安排公爷与宋侯爷见面啊。”黎铮陪着笑脸，脸上的刀疤微微蠕动。

卫焯奚早已料到这个回答，并未过多在意。宋闻正毕竟是他的人，且效力已久，又是正经的高钦侯爵继承人，能短时间内重新掌握阳勋城内的权柄。若让二人相见，难保卫焯奚不会生出做掉黎铮、重新启用黎铮的念头。要保证自己的利用价值，黎铮是不会让二人相见的。黎铮并未找理由遮掩，反而让卫焯奚有些刮目相看。

“罢了。你好好安置他，卫某便许你这侯爵之位，不会有人跟你抢。”

“谢过公爷。”

二人说话间，卫伯瑜一行人也已来到门口，魏松寒召唤的寒潮和冰霜所带来的冷气已经波及到这里，呼吸已能见到隐约的白气。黎铮遥遥望着远处悬在半空中的身影，也不免感到震撼。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以他的经历来说，这些情景还远算不得匪夷所思。卫焯奚等候着所有队伍进城，而领头的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策马靠近，只是为了避开那元兽，马匹绕了好大一个圈。黎铮很快猜到此人的身份，冲他微微点头：“这位便是大公子吧？”

卫伯瑜有些笨拙地下马，微笑着拱手道：“初见黎公子，果然英气不凡。”

黎铮显然不怎么会应付这种话术，只是嘿嘿笑着。

“要你率领阳勋城，乃至原州所有兵力，阻挡后边追击的萧牧和柳家，你可能做到？”卫焯奚直入正题，径直问道。

“自从上次大公子传信，黎铮就开始调集原州的人手。目前已经召集万余士兵，随时可出征迎战。”

万余，对整个原州来说，这个数字并不算多，卫焯奚心中清楚，阳勋城之地，黎铮还能勉强拿捏得住，但在原州，他能调动的力量颇为有限。只不过这一点，他不会傻到自己提出来。

“万余倒也不少了，你一人，能控制得住么？”

黎铮眼睛骨碌转了一圈，答道：“黎铮还有一帮伙伴，帮助统理着阳勋城呢。”

“佣兵么？”

黎铮有些紧张，思索着卫焯奚话里是否有陷阱。最终他还是只得笑着点头。

出乎他意料的，卫焯奚反而露出满意的神情：“那便简单了，有足够的筹码，便能让他们效力。”

黎铮心说不论什么价钱，总会有人能出到更高的价格。但卫焯奚显然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他扭头找寻着某人，对方很快响应着他的目光。

黎铮认得此人，将门之后，张先。张先翻身下马，快速靠了过来，是硬朗的军人作风。

“既然是用金钱维系，那便无需黎小友亲自盯守了，有钱在手，这帮伙计或许会给点面子，钱卫某不缺，黎小友不妨随我们一同南下。听闻小友身手不凡，卫某或许在南边用得到。”

“那这边……交给张将军么？”黎铮皱眉问道。

“阳勋城内依靠佣兵维系，绝不可长久，随时可能生事，眼下所能做的不过是暂缓之计。张将军领两百云海铁骑留守，此外，卫某的长子也会留下，帮助黎小友的佣兵伙计照料原州之事，应付这种复杂的局势倒是他的长处。而黎小友已离开宋侯爷旧党的视线，如此原本想闹事的人，或许能给卫某一个面子。”

卫伯瑜对黎铮微微点头致意。

黎铮看着卫焯奚一副不容置喙的表情，干笑着问道：“公爷是不信任我么？”

“你是一柄利剑，锋刃朝向却不明。卫某或可信你，却信不过这帮佣兵，将利剑放在不可靠的位置，往往能将自己刺得鲜血淋漓。黎小友这样的利剑，自然要在手边才最稳妥。”卫焯奚说道。

黎铮的神色变了又变，等他再次抬头，脸上挂着一种自嘲的笑：“这么说，我便要重回南疆了么……”

“我们在这边休整半日便出发。离开之前，便辛苦黎小友了。”卫焯奚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二人接着便进了城，卫焯奚催促着黎铮为部队整顿提供一切便利，黎铮也无一例外全数应允。在日落之前，数千的云海铁骑以及数百凌法阁中人组成的队伍，便开始向南疆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