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元纪 第252章 西荒归客

唐其硕双手收在宽松的袖间，这样从外边看起来，他仍毕恭毕敬地拱手站着，看不见宽松衣袍下松散的站姿。这是他在列霄峰养成的习惯，尽管此地整日烈日高悬，汗水已润湿衣服的内衬。

索平章站在他侧前方，从唐其硕的角度看来，从他站定开始，便没有丝毫动摇，连丝毫的摇晃唐其硕都没有见到过。

索平章身旁是狄晖，两人隔着丈许远。而与唐其硕同列的，是沙疆城中一众骨干。能让镇原侯府以这种阵容迎接的，只有一人。

三人策马并排出现在前方茫茫黄沙之中。狄渊轻踩着马蹬，翻阅过一个沙坡，向索平章众人靠近。与他并肩的一个是乌晴蔚，一身干练的皮甲背心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结实的小臂，在阳光的朝阳下显得更具风情。而另一人矮小壮硕，在马背上仿佛一个麻袋，麻袋两边伸出的手臂上的肌肉却是夸张地隆起，信手提着一柄长刀，比他身高还高不少。这便是西荒族现任族长乌烁。

他们此时在漠狼营的营地西南方，这也是沙疆城通往西荒的主要补给点，正因此索平章和狄晖选择在此处迎接镇原侯狄渊的归来。

狄渊面无表情地靠近，无法从他脸上看出这次西行成果如何。

“父亲。”狄晖率先拱手行礼，很是殷切。索平章恭恭敬敬地随着他一起行礼，但并未出声。

还不待狄渊做出什么反应，他身旁的乌晴蔚早已翻身下马，望向狄晖的目光充满宠溺。

“母亲。”狄晖仍努力做出一副恭敬而稳重的样子，只是脸上笑意已溢于言表。

乌晴蔚走上前搂住儿子，开始嘘寒问暖，狄渊也拍了拍狄晖的肩。整个过程中，索平章一动不动，也默不作声。

乌烁迈着短腿走到这对母子身旁，“外公。”狄晖也微笑着招呼。很难相信乌晴蔚是乌烁的女儿，两人站在一起，仿佛一朵迎阳盛放的鲜花和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

“本侯交代的事，你办的怎么样？”狄渊忽然开口问道。

狄晖愣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父亲说的是狄昀昊的事。狄渊西行时，他正在前往东境战线，要押解叛徒狄昀昊回沙疆城。

可等他到的时候，狄昀昊不知抽了什么风，硬闯了卫仲珏的营地，引得数十漠狼营士兵与卫仲珏的人马起了冲突，甚至还杀死了这位卫国公府的二公子。云海铁骑一时群龙无首，双方的同盟关系差点因此土崩瓦解，甚至差点兵戈相向，围攻云中城的战事也难以为继。

然而他很快在云海铁骑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原本应留在沙疆城中作为牵制的卫伯瑜。想来是趁狄渊和自己都不在，趁乱逃了出来。不过狄晖甚至还要感激他，是他稳定住了云海铁骑众人，尤其是冲动鲁莽的林厉等人，避免了双方冲突进一步扩大。否则双方若真打起来，整个局势怕会乱成一团，狄晖也难逃罪责。最终双方协商之后，决定各自班师回朝。

狄晖有苦说不出，只得答道：“父亲，此事很是复杂……我当日赶到……”

他急于解释，可狄渊听到前半句话便已足够。但狄渊表情上看不出喜怒，或许是因为他表情一贯阴翳漫布。他只是从这一片祥和的祖孙三代中脱身出来，看了看一旁的索平章。索平章仍站立不动。

狄渊向他走近两步，微微点头。

“侯爷这次西行可还顺利？”索平章垂首问道。

这句话顿时吸引了乌晴蔚一干人的注意。乌晴蔚三人望向索平章的眼神再容易解读不过了。没有了狄昀昊，眼前的索平章，便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正好，你跟我来，我有些事想交代。”狄渊出乎意料地对索平章说道，说完便从他身边走过。索平章不喜不怒，默默跟上，留下乌晴蔚三人神情复杂。

“母亲？父亲怎么……”狄晖问道。

乌晴蔚扶着额头遮蔽日光，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父亲交代你去处理狄昀昊的，你是办砸了吧？”

“是……”狄晖有些懊恼地低头。

乌晴蔚咬了咬牙，轻声说道：“看来你父亲，总是要给我们安排个对手才安心呐。”

乌烁不知母子俩在讲些什么东西，他沉声呼喝着，很快更多人从沙坡的另一边现身，数十人骑着马拉扯着什么。铁链拖动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狄晖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不禁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就是此次西荒的目的……”狄晖喃喃道。

“这可是我和你外公，辛辛苦苦为你积攒的筹码啊。”乌晴蔚迎着阳光，微微笑道。

……

索平章跟着狄渊一路走到书房，而唐其硕本也默默跟在他身后，而后便止步在书房外。

“外面那人是谁？”狄渊还未落座便问道。

“凌法阁的人。”索平章坦诚回答。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狄渊意料：“凌法阁的人？跑这么老远来沙疆城作甚？”

“是为了合作。”索平章答道。

狄渊微微眯眼：“接着说。”

“侯爷远在西荒数月，或许对大陆形势所知不多。凌法阁已派出人相助卫焯奚，他们一行人已绕开成纪王布置的防线，与云州残部汇合，正往南疆而去。”

狄渊“哦”了一声，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凌法阁是在算计卫焯奚？”

“不尽然。此人因机缘巧合来到沙疆城，恕属下鲁莽，已将侯爷的打算与布局告之一二，凌法阁表示可做臂助。”

“什么？”狄渊显然有些不快，如此机要的事情，关乎他在西荒忙活的数月，除了他和乌烁，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人，若不是他要索平章代替狄昀昊来制衡狄晖，在出行前也不会将其告诉索平章。

但索平章办事一贯周全，狄渊并没有即刻发作。只听索平章继续道：“侯爷不妨先与外边那位朋友聊一聊，再行决断。”

狄渊点头，摆了摆手。

唐其硕缓步从屋外走进来，向狄渊行礼。

“这位是凌法阁黄字号长老，唐其硕唐长老。”索平章介绍道。

“是什么机缘巧合，让唐长老不远万里来到我沙疆城啊？”

唐其硕微笑着答道：“唐某本是在追查阁中失落的一件宝物，据线索来到沙疆城。恰好听闻阁中已决定帮助卫焯奚南下，狄侯爷既然是卫焯奚选择的盟友，自然听闻过四灵祭典。”

“不错。”狄渊答道：“帮他们知晓熟悉四灵祭典的古卷，除了他们自己找到的和东流城提供的部分，本侯在府中古籍也找到一部分，交予了卫焯奚。”

唐其硕笑道：“可唐某听闻索公子说，侯爷给出的那一部分，却是做了些手脚。”

狄渊微微眯眼，精光如刀，刺得唐其硕浑身不舒服。不过索平章一早便说了，他早有心理准备，于是并不做声。

“侯爷莫急，唐某以及凌法阁上下毫无恶意。是卫焯奚主动找上鄙阁没错，双方目标一致，倒是可以做一个顺水人情。不过既然侯爷计划周全，凌法阁都更愿意把宝押在最后的胜者之上。”唐其硕盯着那刺人的目光，努力面带笑意地说道。

狄渊皱着眉头，露出思考的神色：“你说的话，能代表凌法阁么？”

“自然。在侯爷归来之前，唐某已和阁中联系过了。”唐其硕答道，“唐某虽位列天地玄黄四大长老末位，在阁中却还有些话语权。”

“本侯离开的这些日子，还有什么是你的手笔么？”狄渊望向索平章，表情难以捉摸。

索平章看不出狄渊是不是在警告自己，但如今已不能后退，只得继续说道：“关于如何与凌法阁合作，属下与唐长老简单探讨过，详细还需侯爷定夺。”

“嗯。”狄渊低低地应了一声。索平章心里更加没底，但他表情仍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而自信，不见丝毫波澜。

“此外，属下还在南疆之外，安插了一枚棋子。既然卫焯奚要进南疆，这枚棋子便能起到重要作用，不论是对于卫焯奚，还是对于我们。”

“谁？”狄渊似乎对此有些兴趣。

“或许侯爷不认得此人，但此人，正是目前原州阳勋城的头号人物。”

狄渊眉头紧皱：“宋闻正那个肥猪？他可是卫焯奚的人，不见得可信。”

“侯爷有所不知，目前，阳勋城中的高钦侯，并不是宋侯爷，而是另有其人，甚至，也不姓宋。”

狄渊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有点意思。”

“按时日算，卫焯奚一行人应该也快到原州了。”索平章笑了笑，眼中跳动着光，“侯爷只管看戏便是，这一出，还轮不到我们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