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玉连环 五朝梦

“哎哟，哎哟——不哭了不哭了。”徽柔抱着长子连声哄着。

赵祯看着女儿怀里的外孙，露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地逗弄起来。

曹丹姝在一旁笑道：“这孩子真是乖巧，只要哄哄便安静下来了。”

元亨与徽柔婚后不过一年便有孕，赵祯大喜，赐下了许多好东西，又从宫中和民间擢选了许多仆妇去照顾有孕的福康公主，为此还被言官大肆弹劾，好在最后徽柔平安产子，赵祯也就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了。

这对小夫妻怀孕时便寄了信出去，直到长子梁承允已经出生三个月了才收到了赵觅湘与茂则的回信，上面写的还是他们在杭州的事情，似乎玩得很是开心。

赵祯原本就惦记着妹妹，等到外孙出生便寄信催促赵觅湘回京，可这封信一去又是将近一年，直到年末，赵觅湘的回信才来，称西南还有大雨，出行不便，只能再等等了。

赵祯的身体如今时好时坏，曹丹姝与苗心禾都精心照顾，可是总还是老样子，而赵觅湘身体也不是很好，赵祯年纪越大，越有些放心不下。

他心中始终惦记着当初大嬢孃所说，一定要照顾好她，他的妹妹。

赵祯的儿孙越来越多，宗实与滔滔的孩子、元亨与徽柔的孩子，还有他的后宫的妃嫔所诞下的两个女儿……

赵祯也知道自己此生恐怕不会再有子嗣，更何况早在徽柔与元亨成婚的时候他便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之后是否还有皇子诞生，他都要将宗实立为皇储，将他的皇位、还有这天下都交予他的手中。

曹丹姝恰巧带了一坛陈年佳酿来，见赵祯正盯着案几发呆，便出言问道：“官家在做什么？”

赵祯回过神，道：“在看圆子初初学画时的画……”他看着那画有些感慨，指尖轻轻拂过那稚嫩潦草的笔触，道：“那时她还不是很会画画，画出来的不过是信手涂鸦罢了，可是爹爹和嬢嬢都很喜欢，我们就把她的画装裱起来，答应她将来一定要专门为她的画修一座楼阁，全部放进去珍藏……”

曹丹姝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赵祯低声道：“如今才发觉……已经过去四十年了。”

曹丹姝为他斟酒，道：“时光本就是如此匆匆。”

赵祯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卷画，对曹丹姝道：“你看看，这是我为圆子重新拟的封号，如何？”

曹丹姝接过御笔，上面写着重新册封灵虚玄照大师赵觅湘为越国长公主，她却有些犹豫地看向赵祯，道：“这道旨意若是发出去了……”

赵祯摆摆手，露出了少年一般的狡黠笑意，道：“这道旨意留到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再发，那时有宗实在，又是我的遗旨，这些人不会不同意的。”

曹丹姝闻言不由啜泣，道：“官家……”

赵祯牵着她的手，道：“生死本就是常事，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如今无论是宗实还是徽柔都已经过上了好日子，至于猪猪她们……有你在，我很安心。”

曹丹姝垂泪不语。

“丹姝……”赵祯重新唤她的名，道：“我这一生，做了许多事，究竟是对的多一些还是错的多一些，我也不清楚……可我知道，我唯独对不起你。”

曹丹姝与他对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还要辛劳你，帮我照顾好他们，我们的孩子。”

曹丹姝用力地点点头，轻声道：“你放心。”

赵祯与她并肩坐着，又拿出一道旨意，道：“这道诏书，让人发了吧。”

上面写得是正式册立赵宗实为皇子，改名赵曙。

曹丹姝从太医那里早就了解到了赵祯的身体情况，自然知道他为何如此急迫，便微微颔首，道：“官家放心。”

嘉祐七年八月，赵祯下旨正式册立赵宗实为皇子，改名赵曙，无论是君还是臣，心中的那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皇位总算真正后继有人了。

次年初春，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一驾马车悄然回到了京城。

曹丹姝一再派人去寻找赵觅湘，却始终没有一个音讯，她也只好寄希望于赵觅湘能自己早些回来。

她不想赵祯留下遗憾。

“回来了——回来了！”

曹丹姝得知这个消息，急忙迎了人进宫，可来得却只有茂则一人，她不由怔住了。

茂则衣着朴素清淡，道：“觅湘……去岁暮春……”

曹丹姝颤抖着唇，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之前就觉得赵觅湘身体不好，只是因为赵觅湘说自己无碍，所以并未强求她诊脉，可是如今她却……

她低声道：“她可有留什么话吗？”

“她说……想他们了。”

那“他们”是很多人。

曹丹姝险些落泪，她开口道：“官家如今正是病重的时候……”

茂则微微颔首，随后道：“她口述、我亲笔给官家写了信……只是如今恐怕那封信并未寄到。”

或许是丢失，或许是遗忘……总之，这封信未能到来。

也许不到来也是一件好事。

曹丹姝对茂则道：“张先生，你擅长仿他人笔迹，如若还记得那封信，便默出来给官家吧。”

茂则应允：“好。”

曹丹姝勒令宫人们不许随意传话，这才拿着那封信给赵祯。

“圆子的信？”

曹丹姝轻轻地应了一声，道：“我给官家读吗？”

“我自己看。”赵祯勉强起身，亲自拆开信读了起来，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轻快的笑意，许久之后开口道：“她啊……”

曹丹姝强忍下心酸，问道：“觅湘说什么了？”

“说她和茂则开了一间书院教孩子们读书。”

“真好……”

赵祯小心翼翼地将信件重新收好，道：“她总是这样，大大咧咧的，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曹丹姝察觉到他似乎是放下了最后一件心事，神色更加灰白，他向后仰着身体，喃喃自语道：“这纸太新了……”

曹丹姝一怔，这才明白他已经发觉了什么。

“爹，大嬢嬢，小嬢嬢，娘……”他轻声道：“圆子，六哥来了。”

“官家……官家……？官家！”

官家薨逝，天下同悲，官家的最后一道旨意却是留给胞妹的，重新晋封她为公主，可是公主却没有来领旨，她死在了嘉祐六年，带着淡淡的墨香，以细瘦的身影消失在了大宋。

新帝即位，有诸多事情忙乱，待到抽出空闲也已经正式改元了，他先是遵从先帝遗愿，重新册封已逝的越国大长公主，随后命人前往蜀地为越国大长公主修建公主陵寝，至于再召张茂则入宫则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颍王赵仲针今年不过十六岁，正是需要有人悉心教导的时候，因此官家起意由张茂则教导他。

颍王性情开朗、勤学好问，又十分尊重恪守礼仪，是人人夸赞的储君，唯独在表妹刘相宜面前像个初涉世事的少年郎。

刘相宜先向茂则问好，这才冲着赵仲针有模有样地行礼道：“颍王殿下。”

赵仲针原本还惊喜于她总算从外地回来了，可听到她的称呼又不免叹气，道：“你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刘相宜嗤嗤笑了，随后道：“皇后娘娘和我说了，表哥最近读书太用功了，叫我好好劝劝表哥。”

两人并肩在廊下走着，茂则跟在二人身后的不远处，听到他们窃窃私语起来，夹杂着细碎的说笑声。

赵仲针忽然道：“潇潇，你入宫吧。”

刘相宜道：“我不是在宫里了吗？”

“我想让表妹和嬢嬢那样永远住在宫里，也永远住在我心间。”

刘相宜耳尖微微发红，别过头不说话。

“你不愿意吗……这宫城这样深，你从小和爹爹娘娘一起四处游历，不愿意也对……”

刘相宜停下脚步，跺跺脚道：“你不是也想去外面看看吗？我也愿意带你去的，我们一起去。”

赵仲针此时此刻才明白他的心意，讪讪地摸了摸头，随后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茂则不由轻轻笑了。

过了几年，官家又变成了先帝，颍王做了官家，相宜成了皇后，他们也有了孩子，而茂则已经生了皱纹和白发，一点点衰老下去，于是他又自请去照顾他们的女儿。

一日，赵慕漾凑到茂则身边，小声道：“伴伴，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十分珍重的样子让茂则有些好笑，于是问道：“公主喜欢谁呢？是哪位贵胄子弟，还是哪位白衣书生？官家一定会为公主赐婚的。”

她喜爱书画，时常去楚国大长公主的书画院闲逛，与诸多文人雅客都有来往，因此茂则才如此问。

赵慕漾摇摇头，指着不远处的人道：“我喜欢哥哥。”

公主是官家长女，没有兄长，只有几个弟妹，而那个小内官比公主年长几岁，因此公主偷偷叫他“哥哥”，他于书画似乎也颇有天赋，此时此刻正看着与茂则说悄悄话的公主，脸上带着温柔专注的神情，仿佛她便是他的全部一般。

茂则一怔。

赵慕漾露出甜蜜的笑容，道：“不管爹爹和嬢嬢多忙，哥哥永远都陪着我……所以我也要永远陪着他。”

“公主真这样想？”

“嗯。”

茂则笑了笑，道：“那就按公主的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