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玉连环 一双人

“你就是官家点名进来的梁元亨？”

梁元亨微微躬身，道：“元亨拜见崔先生。”

崔白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不必了。”

跟随崔白学画的日子倒是清逸安闲，崔白一开始虽然有些怀疑他不过是因着已经入道的公主才走了关系拜入画院，可日久天长地相处下来，崔白便看出了他的画技并非泛泛之辈。

“崔先生过奖了，我的画技都是……”梁元亨将姨姨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遭，改口道：“灵虚玄照大师教的，只是大师现在宫外筹备书画院，十分忙碌，不便再教我了。”

崔白倒是十分赞赏，道：“大师能有这样的想法是再好不过的，听说许多年老的画师也会去那书画院，每月领些钱教学生，倒是很不错。”

师徒两人暂且聊着，有个小内官快步走来，道：“崔先生，皇后娘娘问您可否有空，娘娘想请您做福康公主的先生。”

崔白捋了捋胡子，道：“我已经受了官家之命教导元亨了。”

“官家说了，不碍事的。”

崔白颇有些无奈，只好应了下来，待到小内官走了，这才道：“这官家与大师兄妹两个，真是将我压得死死的，这教画的事，只要大师稍加点拨即可，何必再拉上我呢？”

梁元亨笑道：“先生放心，公主必定是聪颖非常，只需先生稍稍点拨。”

不过几日，福康公主便正式开始向崔白学画，梁元亨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颇受官家宠爱的公主，她生得娇俏可爱，与赵觅湘这个姑姑有几分相似，只是相比她的纤弱风流而显得更加伶俐可爱。

福康公主说话利落，且年纪尚小，又有一番奇思妙想，常常把崔白逗得直捋胡须，好好的一把胡子都要落光了。

梁元亨虽然只是为崔白打下手，可也没有逃过公主的一张巧嘴，福康公主瞧着他就两眼发光，道：“元亨哥哥！”

梁元亨哪里敢让公主叫自己哥哥，急忙推辞，公主却义正言辞地开口道：“元亨哥哥是姑姑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母’，那我当然要叫元亨哥哥了。”

梁元亨反驳不得，只好随着公主去了，只是两人约定好了，只能在私下这样叫。

“哥哥，哥哥，你来帮我看一下。”

梁元亨本以为她是要自己帮着看画，却见公主拿出了一摞纸。

公主道：“哥哥跟着张先生学习书法，擅仿他人笔迹，哥哥帮帮我嘛。”

梁元亨一时间哭笑不得，原来公主是让他帮忙做窗课。

他只好道：“这窗课毕竟是官家给公主布置的，必然是对公主寄予厚望……”

公主扬着一张小脸，委屈巴巴地开口道：“哥哥……”

梁元亨看着她这样，心中一软，他时常想着自己若是也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他便乖乖投降，道：“那公主要答应我，之后不能再这样找我来代写窗课了。”

公主信誓旦旦地承诺道：“当然了。”

于是这课业一写就是好几年。

赵祯放下手中的课业，对妹妹道：“你看看，你看看，你也该管束管束元亨了，这课业都成了他的了，再这样下去，徽柔该越来越放肆了。”

赵觅湘却捧着个绣篮子，手中拿着小娃娃的肚兜，一边缝一边道：“官家不也十分欣赏元亨吗？哪次课业你不满意了？我去与元亨说说。”

张妼晗如今怀了身孕，赵觅湘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也要准备些东西送过去，因此才与曹丹姝、苗心禾一起做绣活儿，没想到做到一半就被赵祯叫来了，她不想耽搁，便带着绣篮子一起来了。

赵祯的胡子都要被她气飞了：“这是课业做的好不好的问题吗？元亨这个孩子就是耳根太软，禁不住徽柔撒娇……”

赵觅湘收起肚兜，道：“说得好像官家禁得住徽柔撒娇似的，既然如此，怎么不亲自管教？”她见赵祯哑口无言，道：“官家要是不愿意，我就带元亨出宫，我看他向崔白讨教的差不多了——”

赵祯急忙打落她的话头，道：“那徽柔要将福宁殿给拆了。”

“徽柔年纪还小，你布置的那些课业做不在心上也是在所难免的，更何况你后来问得什么国家大事，徽柔更答不上来了。”赵觅湘横他一眼，道：“官家是考徽柔还是考我们元亨呢？”

赵祯无法反驳，只好讷讷。

“不和官家说了，我给永年和妼晗的孩子做的衣服还没做完呢，今日不想在宫中住，要家去了。”

赵祯看着妹妹起身离去，不免长吁短叹起来，随后道：“唉，她呀……有了夫君忘了兄长。”他看了看手中端正的课业，其中更是字字珠玑，锦绣文字，又叹道：“这么好的孩子，若是不入朝为官，着实有些可惜了。”

赵觅湘与茂则一同出宫，两人坐在车中，赵觅湘才开口道：“茂则，你觉得六哥是怎么想的……我看他不知道藏了什么心思。”

“福康公主年纪还小，依赖元亨也是难免的，官家也不过是在思虑公主的未来罢了。”

说起这个，赵觅湘更觉忧心，道：“我听说官家时常召李家的人入宫，还对李玮那孩子颇为欣赏……虽说如此，我并非对那孩子有什么不满，但以徽柔的心思，恐怕不会喜欢他。”

茂则轻叹一声，随后道：“豫王殿下早夭，如今官家唯有福康公主一女，你与皇后对十三团练照顾颇多，他虽然孝顺皇后与你，可对官家心中未必没有怨恨，倘若官家依旧无子……李玮兄长与十三团练关系亲密，官家恐怕是担忧公主未来的处境。”

赵觅湘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这样轻松，与赵祯这个兄长是官家关系重大，而宗实与徽柔非一父所生，官家对宗实又有些薄情，恐怕将来不一定会善待徽柔。

而倘若官家有了皇子，徽柔便是长公主，不会受一点委屈，至于李家，总不会欺负到公主头上。

赵觅湘沉默半晌，道：“既然如此，官家要是不放心，便让徽柔跟着我。总不能拿女儿家的幸福来玩闹。”

她再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道：况且徽柔恐怕已经心有所属了……与她一样。

茂则见她脉脉含情看着自己，便将她搂入怀中，道：“我明白。”

马车停在了画院边，赵觅湘看见梁元亨正要离开，便掀起帘子，道：“元亨，与我们走吧。”

梁元亨一怔，道：“姨姨怎么……？”

“今日官家召我入宫，我又想约皇后娘娘与苗昭容给你妼晗姐姐的娃娃做衣服，便进宫了。你不是十日归一次家吗？我们便来了。”

待到梁元亨上了马车，茂则才开口道：“你这几日在宫中可好？”

“崔先生待我很好，姨父放心。”

赵觅湘莞尔，道：“可有人与我告状了。”

梁元亨微微一愣，不假思索地开口道：“是公主……？”

赵觅湘哦了一声，问道：“怎么？你们两个不和睦了？”

“没有……”梁元亨有些窘迫，微微垂下头。

赵觅湘笑了几声，随后道：“过几日是徽柔的生辰，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入宫，你可不要忘记给她准备礼物，否则她可不依的。”

梁元亨有些惊喜，问道：“真的吗？”

徽柔倒是邀他去了，可是公主说得未必作得了数。

“姨姨还会哄你吗？正好，今日时候还早，不若去置办几件新衣裳。”赵觅湘见他似乎有些犹豫，笑道：“元生就是太过节俭了，你虽然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也不能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衣裳，总该多置办一些，又不是缺那些钱了。”

两人带着元亨去量了尺寸，又连做了好些衣裳，赵觅湘给了钱才嘱咐铺子将做好的衣服送到梁家。

许氏给她留下的嫁妆铺子连同她筹办的书画院进项都不少，她并不缺钱。

“不如我们把元生叫上，今夜一同去樊楼吃酒。”赵觅湘看向茂则，道：“茂则，你说呢？”

茂则笑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赵觅湘哼了一声，佯装生气，道：“你总拿这话糊弄我。”

梁元亨看他们两个相互依偎着说笑，不由微微一愣。

待到四人一起去樊楼吃酒，赵觅湘一贯酒量不好，原本要提点梁元生的话都已经淹没在醉意里了。

茂则一面搂着她，一面对梁元生低声道：“元亨如今在宫中，与福康公主关系甚好，你也应当多问问元亨的心思……觅湘一直惦记着这两个孩子，心中有些放不下。”

梁元生已经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道：“我今夜回去便提点他几句，姨姨和姨父放心。”

茂则含笑点头，便拥着赵觅湘出了樊楼。

“夫君，你真好。”赵觅湘靠在他肩上，低声道：“疼我。”

茂则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道：“还在外面呢，别胡闹。”

梁家兄弟两个回了家，梁元生待到弟弟洗漱了，这才道：“你现在忙着求学，咱们兄弟好久没说话了，不如今晚趁着酒劲儿聊聊。”

梁元亨也跟着小酌了几口，此时大脑有些混沌，便点点头道：“哥哥说。”

“哥哥毕竟是个男子，还要顾着家中的生意，对你不能时刻体贴照顾着，多是姨父和姨母指点你，我不甚懂你……”

梁元亨嗤嗤笑道：“那哥哥快些找一位嫂嫂吧，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哥哥，哥哥也不会孤单了。”

梁元生叹了一声，道：“不说这个，你又是怎么想的？可有中意的小娘子？你是读书人，哥哥不想耽搁了你。”

“我……”梁元亨还未吐出几个字便默默不语，随后道：“我还未有什么想法，只想跟着崔先生多学几年画。”

“当真？”

“是。”

梁元生打量弟弟许久，道：“我听闻你和公主关系甚好。”

梁元亨一怔，一时间有些羞愧自己于哥哥的隐瞒，低声道：“哥哥，其实……”

梁元生摆摆手，道：“我听闻公主马上便要及笄了，你心里总该有个决断了，我倒不担忧你，我担忧的是公主。”他叹息道：“你虽读书，但咱们家终究是商户，只怕官家未必看得上。”

梁元亨哑然，许久后才道：“哥哥……”

“你是男子汉了，不能只求一时欢愉，总该为你们两人的未来多多打算。”梁元生见弟弟若有所思，这才起身道：“你好好想想，若想出来了便告诉姨姨与我，只要你定了心思，我们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梁元亨心中一暖，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