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玉连环 执手相看泪眼

杨太后两年前便去世了，因此如今后宫已经正式由曹丹姝掌管，她亲自将赵觅湘迎了进去，道：“你总算回来了，官家也能放心不少。”

赵觅湘见她神色还算恬淡，想必这后宫生活总没有磋磨她太多，便道：“丹姝为官家操持后宫，必然十分辛苦。”

曹丹姝见她身边未曾跟着张妼晗，便问道：“怎么不见妼晗姑娘？”

赵觅湘闻言露出一个笑容，道：“她呀，如今是待嫁的小娘子了，当然不能总是跟在我身后。”她将张妼晗与刘永年的婚事与曹丹姝说了一遍，又揶揄道：“还请皇后娘娘为他们两个在官家面前美言几句，他很喜欢永年，这婚事必然也会过问的，妼晗性子烈，恐怕他不一定喜欢。”

曹丹姝笑道：“觅湘只管放心就是了。”

她话音刚落，小宫人走了进来，道：“娘娘，苗昭容带着福康公主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再请滔滔来。”

赵觅湘见苗心禾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进来，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不明所以，道：“我叫徽柔，赵徽柔。姐姐你呢？”

苗心禾急忙道：“徽柔！这是你的姑母，怎么能叫姐姐呢？”

赵觅湘走到她身边，道：“我和你一样姓赵，名叫觅湘。”

“姑母？”徽柔好奇地打量着她，道：“姑母，你的衣裙真漂亮。”

赵觅湘多打扮成道姑的样子，见她这样说，笑道：“徽柔觉得漂亮？”

“姑母的衣服漂亮，姑母人更漂亮！”徽柔笑嘻嘻地扑进赵觅湘怀里，道：“徽柔喜欢姑母！”

苗心禾嗔怪道：“她呀，嘴甜得很，口无遮拦——”

她听女儿夸赞赵觅湘的衣裙漂亮，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女儿将来若是也想拜入道门可如何是好。

赵觅湘并不知道苗心禾的心思，只是夸赞徽柔道：“徽柔也漂亮，姑母还没见过像我们徽柔一样精致的小女孩儿呢，就像小仙女似的。”

徽柔的小脸红扑扑的，很快便与赵觅湘亲近起来，加上曹丹姝的外甥女高滔滔，倒是很热闹。

赵觅湘抱着徽柔坐下，又问道：“我之前听人说官家将宗实也接进了宫中，怎么不见那孩子？”

苗心禾闻言有些尴尬，曹丹姝则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知，禾儿产下了二皇子最兴来，官家……便将宗实送出宫了。”

赵觅湘不由皱着眉头，道：“官家这样……岂不是伤那孩子的心？”她看向坐在那里低垂着头的高滔滔，她似乎也有些失落，想必平日里和赵宗实关系甚好。

曹丹姝也有些无奈，只是道：“宗明夭折不久，好不容易等来了最兴来，官家也难免激动……”

赵觅湘摇摇头，不赞同地开口道：“这样将那孩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该伤他的心了。”

她也知道这事于曹丹姝也是无可奈何，做决定的人终究是赵祯，是官家。

赵觅湘将话题按下，重新开口道：“官家什么时候回来？我料想今日恐怕又要有宫宴了，他回来必然开宴，我也好有个准备。”

曹丹姝被她的话逗笑，道：“我让缳儿叫人去问问。”

几人一面闲聊，一面问起赵觅湘这五年来的事情，时间便匆匆过去了，接近用膳的时候，赵祯总算来了，赵觅湘许久未见他，竟觉得他似乎苍老了一些。

这感觉很难言语，似乎她还是当初的模样，赵祯却已经比常人更加衰老一些。

赵祯见了她很是高兴，道：“你啊，总算回来了，小娘娘临走前还一直记挂着你，现在好了，你总算回来了，我也能松一口气了。”

赵觅湘露出一个笑容，道：“六哥。”

赵祯一怔，心中诸多酸涩涌了上来——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她这样称呼自己了，是否他们兄妹也能回归当初那样呢？

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化作了笑意，赵祯拍拍妹妹的肩膀，轻声道：“回来就好。”

赵觅湘饮了几杯酒，她酒量没什么长进，喝香甜的果酒尚且会醉，更不必说那清冽的酒水了，赵祯便让宫人送她回漱玉轩。

宫人们都只听说过这位遁入道门的公主，如今见她却觉得她虽然有道人的清冷，却并非是传闻中那样不堪，她十分瘦弱，虽然醉了，待人却十分和善。

“等……”公主两颊微红，轻声问道：“皇城司……皇城司在哪里？”

宫人们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她：“就在内廷后门附近。”

是了，她离宫前还曾经过那里。

公主用力地点点头，道：“是……皇城司如今是谁任职？”

“是张茂则张先生。”

公主却不说话了，只是沉沉地低着头，许久之后才道：“前面是爱晴楼吧？让我一个人歇一会儿……”

宫人们有些诧异这位公主离宫多年，竟然还记得宫内的布局，可既然如此，她刚才为何还问皇城司设在何处呢？

宫人们未曾细想，只是劝道：“您刚刚饮酒，可不能在外面歇息。”

公主被她们半推半就地送回了漱玉轩，沉沉地睡着了，只是好像又念叨着什么，不知是否惦记着谁。

赵觅湘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她悠悠转醒，许久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经回宫了，心又匆匆跳了起来。

宫人见她醒了，便拿了新衣服来为她换上。

赵祯自然不会为她准备鹤氅道裙，赵觅湘便只好换上了宫人们准备的衣裙。

她已经许多年未曾穿这样华丽鲜艳的衣裙、挽那纷繁的发髻了，如今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便又觉得幻如隔世。

石榴红的裙摆坠在地上，外罩丁香色的大袖，绣了并蒂莲的暗纹，及腰长发被挽成了发髻，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她按下宫人为她簪花的手，道：“多了也是累赘，还是算了吧。”

宫人见她坚持，只好不再给她簪花。

“您要出去走走吗？”

赵觅湘垂下眼睑，羽睫轻颤，遮住了那潋滟水色，轻声道：“我一个人走走吧，你们不要跟来。”

宫人们面面相觑。

赵觅湘一个人沿着宫墙行走，她幼时常带着他在宫中到处打转，也算是自己丈量了这宫城，而如今却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想到她最后一眼所见的那棵枯树，或许那就是他们的结局，终究要将一切都毁灭，再无当初的美好。

想到这里，她便停下脚步，不愿再去他所在的地方，连他所在的方向都让她隐隐觉得惶恐。

即使真的见到了，她又能和他说什么呢？

赵觅湘抓紧了袖口，心中漫上千般苦楚与酸涩，几乎要将她吞没。

可恨她却又狠不下心来转身离去。

踟蹰驻足许久，她还是缓缓转过了身。

还是远远看着吧，如他所愿那般。

她如此想着，总算找到了可以说服自己离开的理由。

那微醺的醉意早已经随着晚风渐渐消散，赵觅湘沿着阶梯上到爱晴楼，便又想到她当初在司天台上许下的三个愿望。

可惜这三个愿望竟也未能全部得偿，又或许是年少的时候拥有了太多，如今天神便将他们一一收了回去。

可赵觅湘还是要感激天神让她降生在这世间，其中无论是苦楚还是喜悦，也不算平白来此间一遭。

赵觅湘微微仰头看向远处，却见一片淡粉色的烟雾伴随着晚风轻轻摇曳，她不由有些疑惑，仔细才辨认出，那竟然是一树桃花，朦胧的粉色与这灰败的宫城格格不入。

她愣了许久，猛地转过了身，提起裙摆向他所在的地方奔去。

这些年的时光，如梦一般浮现在她眼前，随后又很快消失。

她顾不得华美的衣裙因此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只是一直坚持着让自己跌跌撞撞地跑到那里，她伸手扶着那墙，静静地仰头看着那一枝探出墙外的桃花，不觉已经潸然泪下。

那小院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落日的深红色点缀着她，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相无言。

“我……”

她未曾说完，他已经伸手为她拭泪，柔声道：

“花又开了。”

赵觅湘微微啜泣，许久后才应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