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口 49

他的眼睛沉在暗处，她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我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了，因为不小心被老师发现，我爸妈很生气，一气之下就把我扔到这里了，其实，这也算是我活该。”女孩微微皱起眉，慢慢说：“这里发生的这些事，太糟糕了，我们还是……不要见面吧。”

像认为这样做是对的，说完，她轻若蚊蚋的“嗯”了一声。

轻易就把他划分到“糟糕”那类。周峤把手放下，他在薄暗中看着她，那目光简直像在审视什么犯人，清亮锐利，几乎要看穿她，他沉静地望着，很有耐心。

“你不相信，对吗？那我告诉你。”她的眼睛还是看着他，语调有种古怪的温柔，“我喜欢的那个男生，他非常优秀，考试经常拿前几，个子和你差不多高吧，他和我不是一个学校，有天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看见了他，他说话声音很好听，我朋友认识他，我就想办法接近他，一开始有点难，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我心里有点打退堂鼓……”

周峤嘴巴抿成一条线，她的眼神非常坦诚，没有破绽。她没有在说谎，是真的。

她边说，脸上不自觉带点微笑，“我很喜欢他，但他还不知道我被扔到这个学校了，不知道……等我出去后，他还会不会记得我、会不会喜欢我？”

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的口吻是罕见的坚定：“我清楚，我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是绝对、绝对不会忘记的喜欢。”

当然是真的，最完美的谎言就是真话。

因为，她在对喜欢的人告白。

说到喜欢的人，女孩的眼睛里都亮亮的。

平静挪开视线，周峤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戴上一张厚重透明的面具，沉重呼吸着，窒息般发现了什么，做任何表情都费力。

心里有无数冷冷的声音在激烈质问着，他一概无视，那又怎么样？这段时间以来，周峤逐渐看清那个真正的自己，就像站在高处严格审视着过往，他在镜子里遇见久违的面孔。

过去，是那个温文完美的优等生，一切都要做到最好，比最好的标准还要好的那种完美，却一直在自我催眠地掩饰着，那本就渴望的阴暗面，实际上呢，极度表里不一。

“你想让我明白什么？”他敛下眸子，长长的睫毛，令人有种温和错觉，“你有喜欢的人，跟我们的见面有什么关系？我不介意——”

她直接打断他的话，“我介意。”

“我介意。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明白什么，而是……”汤仪哑声说：“我明白了原来我对你的感觉，理解有误，很抱歉。所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理解有误？”周峤轻声重复，忽然抬起头，“什么是理解有误？那都是你的想法，在你说出这些话之前，是不是不用顾及……”他倏地止住，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不紧不慢地说：“那我的理解和你不太一样。”

他低声说：“你和我接吻的时候，我没感觉到你在想其他人。”

在漆黑无人的教室里，少年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干净，他轻问：“要试一试吗？”

汤仪一愣，抬眼警觉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周峤握住她的手腕，俯身把她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里，行动上毫不留情，口吻异常冷静：“我让你清醒清醒。”

当他的手抬起她的下巴，被迫仰起脸看他，汤仪心跳慌乱，直觉告诉她，应该阻止什么发生，如果任其发展，她自己都无法保证……

他的身影越来越近，汤仪本能地往后靠去，脑袋没撞到哪，他一只手按在她后脑勺处，清亮眸子紧盯着她，将她所有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他凑上来，挨得很近，她鼻子又闻到澄净寒冷的气味，呼吸之间，全是他的味道，是这一刻最想要拥有的，也无比清楚错过就是错过。

但她不允许自己回头。

这时，心里也有个小小的声音响起：瞬间的沉迷可以被允许吗？

又恐慌被发现什么，又很难抗拒着这个人，她感觉意识逐渐分裂成两个自己，不断地拉扯，随后，熟悉的气息占领她全部的感官，她鼻尖微微泛红，就像冷得冻到了鼻子。

温热柔软的嘴唇贴上来，周峤一只手放在她颈侧，手指稍微用力，让她难以躲避接吻，专心温柔的亲吻，慢慢地进行，很快感觉她有点颤抖，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庞，指尖触到湿润的皮肤。

他的动作一滞，短暂的无法思考。

那是眼泪，她在哭，仿佛根本不愿意被触碰。可这甚至不算一个完整的吻，没有任何深入。

周峤下意识用指腹给她擦眼泪，直到发现无济于事，他收回手。

他静静看着她，过了不知多久，他说：“对不起。”

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不想见到她的眼泪。

周峤终于松开她的手腕，宁愿她愤怒地扇他耳光，都不想看见她在他眼前掉眼泪。

似乎迫不及待要摆脱他，女孩立即抽走手，接着，伸手在他肩膀处一推，用极轻的声音留下一句：“我讨厌你。”让人几乎什么都抓不住。

他竟慢了一拍，待反应过来，门已摔上。

汤仪摸黑飞快地跑下楼梯，一层层的楼梯旋转跑下来，她有点头晕目眩的，在一楼握紧扶手，弯下腰大口喘气，不敢停下太久，等踏进一条鲜有人知的小径，她才放缓脚步。

雨后，空气里仍潮湿闷热，小路有些泥泞，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去，再怎么急也没用，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走完这条捷径，她离宿舍楼只有两三百米远，脚步顿住，她站在原地，做了个深呼吸，把一切都抛之脑后，就像她留下的那句话一样，不留余地，没有反悔的机会。

她决不允许自己回头。

深蓝的夜幕下，女孩表情淡淡地走进宿舍楼。

在她身后不远处，周峤的目光追着那道身影直至消失，他才收回视线。

一路谨慎地跟着，像条灰暗的影子，自然不能被她发现。还好，那个教官没再出现。

树影幢幢，雨停后，月亮在浓重纠缠的乌云背后露出脸来。

脚下地面湿滑，他一面走，偶尔抬头望眼夜空，月亮也一面跟着他，仿佛像人类的眼睛，别有深意打量着他，光亮幽净，轻易勾起某些阴沉思绪。

只是，他的心本来就一片荒芜。

脸庞温和英俊的少年，再望了眼身后的月亮，转身走进教官宿舍楼。

经过三楼的楼梯口，耳边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周峤推开楼道里的消防门，走廊里声控灯都亮着，一个男人站在窗口抽烟。

过了会，魏家明掐灭了烟，他正要进房间时，突如其来一种不舒服感，他皱眉扫视周围，分明四下无人，走廊空空。不过，今晚心里很不快，那女孩顶着一张清纯柔弱的脸欺骗他，下回她就没那么走运了……

周峤看着那扇房门，声控灯盏盏跳灭后，他在黑暗中继续往楼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