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口 36

一天傍晚，关琦琦突发奇想拉周峤去学校食堂吃饭。

学校管理层的伙食和其他老师教官的不同，是山下某家小饭馆的盒饭外送，两素一荤的简单菜式，味道时好时坏，但价格实惠、管饱。

他们住宿舍的这段时间，也是每天吃盒饭。

关琦琦对吃很挑，每次都挑挑拣拣，吃不了几口就扔掉了。

她想一出是一出的，这会来食堂也不是为了吃，倒像是无聊打发时间。

和关琦琦的相处，周峤需要维持她喜欢的一种状态，一副清冷温和的面孔，不需要太过殷勤和花言巧语，偶尔给一丁点似是而非的回应就好。伪装得越久，他就越得心应手，至于做到什么程度，也不是关琦琦想怎样就怎样，他们之间的主导权，正逐渐过渡到他手上。

这样看起来，好像事情都朝着明朗的方向发展。

周峤没感觉松一口气，他心底一直有挥之不去的阴翳。

一出宿舍大门，关琦琦自然流露出对他的占有姿态。

周峤面上不显，神情自如地和她说话，配合她，心下却一直很清醒。

就像是一种高明的掩饰、高超精湛的演技。

他保持平静，且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食堂离宿舍不算太远，走一会就到了。

已过了用餐的高峰期，食堂里人不多，一些学生稀稀拉拉的散布在各桌吃饭，几个教官也聚在一块吃，他们刚走进去，手上端着餐盘的学生偷偷又好奇地瞟来几眼。

关琦琦心情不错，勾着他的手臂说：“我以前幻想在学校食堂见到你，和你一起吃饭……”

女孩唱独角戏似的说了会，便抬起头看他。

“是吗？”周峤毫无波澜，索性随便换个话题，“你第一次看见我是什么时候？”

他一提起，关琦琦不免回想那天在体育馆见到他的景象，好像还发生在昨日。她看着身旁的少年，白皙俊秀的脸庞，一副冷情冷性容貌，气质上是天然地拒人于千里。

多么难以拥有的、仿佛只会在梦中出现的英俊而薄情的少年，竟然与她朝夕相对。

而且这过程，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关琦琦思及此，不由牵唇一笑。

周峤环顾食堂，食堂桌椅摆放分成两个区域，男女生用餐是分开的，女生用餐区人很少，他略略扫了眼，正要移开目光，忽觉有什么不对劲，他再度望过去。

在一个靠窗偏暗的位置，有一桌女孩在安静吃饭，他视力很好，立马就发现了角落里的那只“兔子”。

隔得远了点，他看不清她脸上表情，只看着她抬起头看对面的女生。

或许是角度和光线的错觉，会让人错以为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是落在他身上的。

到底无从察觉，那目光虚虚淡淡的，仿佛会很轻易消散在空气中。

关琦琦凑到他耳畔说了什么，周峤没在意，他目光不移，接着听见自己对她说：“好像有你认识的人。”

他的口吻很平静，关琦琦没起任何疑心，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望见不远处的汤仪。

关琦琦有一点讶异，反应过来后，那讶异变成说不出的欣喜。他竟然记得有关自己的那么一件小事。

都说爱里无智者，关琦琦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着了他的道，开口说：“那我们过去看看。”

左右是闲晃，一天到头她又不做什么，聊天也算件事。

两人走到那桌前，关琦琦纯属自来熟，直接坐到她们旁边一桌，跟一旁的蔡茹真拉拉杂杂地聊，聊了会，话题又转到汤仪身上。

周峤坐在关琦琦身边，恰巧汤仪坐在他面前。

此刻，他们很近也很远。

近到他第一次发现她眼梢附近有一颗淡淡的褐色小痣，光线微暗，他反复看了才确认的。

远到周峤看着她的视线掠过自己，仿佛避之不及。

她目不斜视地看向关琦琦，过了片刻，她低敛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多久，交谈便结束。

从头到尾，她依然没给他一眼。

可自始至终，他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

关琦琦倾身贴近他，声音低柔地说走吧。

周峤的反应永远快，旁人很难看穿他前一秒在想些什么。

关琦琦嫌食堂菜色太倒胃口，却不嫌一来一回的折腾。

当他们踏进四楼漆黑静谧的走廊，声控灯骤亮，关琦琦柔若无骨地挨上来。

她突然问他：“食堂里那两个女生你喜欢哪个？”

周峤没回答。

关琦琦似笑非笑地说：“我好像看见你一直盯着一个女生看。你该不会喜欢她吧？”

周峤瞥她一眼，口吻冷冷：“不认识。”

关琦琦听出他话里淡淡的警告，她娇娇地说：“我就是开玩笑，你懂我的吧……”

周峤不说话，掏钥匙开门。

关琦琦倚着墙，她看着他的侧脸，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手机铃响起。面前的房门开了，她边走进去，边接听电话。

和往常一样，关琦琦去卫浴间打电话。

周峤打开书桌上的阅读灯，他闲来无事翻开一本教辅书，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习题、答案解析，他没看题目，而是在耐心等待。

他知道关琦琦这通电话的那端是谁，是关承。这一周她和关承电话往来很频繁，他合理推测他们的通话内容与他有关。

他耐性很好地扮演角色，到现在，第一幕戏该要落下了。

今晚是收网时刻，一些答案将逐渐浮出水面。

二十多分钟后，关琦琦挂断了电话，她的神色略不自在，眨了几下眼睛看向周峤，眼神里有躲闪。

周峤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很薄，没什么意味，关琦琦还是怔了怔。

周峤温声道：“琦琦，过来。”

他几乎不喊她的名字，关琦琦有几次不依不饶地逼他，他才出声冷淡地念了两下。

关琦琦来到他面前，她双手按住他的肩，慢慢坐到他身上。在他怀里，她依旧感到不安。

周峤伸手揽住她的肩，女孩头靠在他肩上，她微闭双眼，皱眉不语。

夜色浓重，玻璃窗上清凌凌黑漆漆的一片，清晰如实地映出屋内的景象。

周峤神情冰冷，语气却温和，“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和我说。”

他的手轻抚她的背，动作缓慢温柔，眼神如冰雪般干净寒凉，他不急不慢地说：“谁和你打电话？最近我看你不太开心，好像每次一结束电话心情就不好，到底怎么了？”

关琦琦畏冷般地瑟缩了下，周峤神色不变，他不再轻抚，改为搂着她，仿佛显得亲昵。

他不着急她的回答，耐心地等。

就像一只要虐.杀老鼠的猫，到最后反而放慢节奏，只安静看着猎物垂死挣扎。

“我……”关琦琦抿了抿干涩的唇，平时一身的嚣张气焰顿消，显出别样的迷茫和不解来，“是我哥的电话。”

这些天，她跟关承在电话里谈得很不愉快，无论她说什么，关承态度都很强硬，什么这件事上再拖下去将后患无穷之类的，可她不明白，她觉得这一点也不重要，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不会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可今晚这通电话，一向宠爱她的哥哥向她下最后的通牒了。

别的她不懂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不能按关承的想法来，她不舍得周峤，拥有他的感觉太好了，起码她还没有腻没有玩够，她还不能放手。

还没有结束，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但到底要怎么做，她也不知道。

周峤问：“你们吵架了？”

“不是……”关琦琦摇头，她咬唇想了片刻，脸色发白地开口：“我哥在逼我交出你，他跟我说过几天就要来，他们——”

周峤：“慢慢说。”

“他们要来这里抓你。”她不知所措地喃喃：“怎么办？”

周峤脸上波澜不惊，声音低低的，“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关琦琦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因为你家里人报案了……”她深呼吸一下，继续说：“我哥说很麻烦。本来、本来他自作主张把你关在这里就是不对的，你知道的，我不想你待在小黑屋里。我哥骗我……”

她说谎时不会眨眼睛，“他骗我会放你走，但根本不是。”这句是她私心的撒谎。

周峤“哦”了一声，道：“他们打算把我怎么样？”

“我听我哥说，事情有点闹大了。他不希望警察怀疑到他头上去，可能……会想办法不留痕迹……”她委婉地说：“他们抓走你，你会很危险。”

周峤闻言心里大致有数了，他容色冷峻，轻声问：“你想怎么做？”

关琦琦想了想，便摇头，说：“不知道。”

周峤看向玻璃窗上的人影，对怀里的女孩说：“我答应你，这个暑假会陪你，你不用担心。”

关琦琦不禁抱住他。

周峤淡淡说：“其实有两全的办法。我可以陪着你到暑假结束，你哥哥不用怕被警察怀疑。我们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又惊又疑，忍不住问：“为什么？”

“你说这件事在闹大，是因为周家，对吗？”他停顿一下，关琦琦没反驳，周峤又说：“周家是周家，我是我，那是他们的决定。”

“那要怎么做？”

周峤看着玻璃窗上的自己，眉目英俊的少年，脸上毫无表情，有种深刻的冰冷，以及那股他从不承认的暗涌着的阴郁。

他听见自己说：“你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