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口 35

关琦琦等得不耐烦，待了会就走了。

屋里闷热，头顶的电风扇嘎吱嘎吱的响，聊胜于无。

汤仪打开窗，夏季傍晚的天空无云，霞光迤逦，沉入地尽头。

“汤仪。”江莹抱了摞厚厚的文件走进来，她脚上一带，门啪嗒关上了。

汤仪过去帮她把文件放下来。

江莹说：“让你等了会，我刚刚去张主任那了。”

一张纸飘落地上，汤仪弯腰捡起来。

她不可避免地看了眼，是他们班上某个女生进校时签的协议。

“我们班有人退学，是你宿舍的。”江莹无意提起，又问：“你知道吗？”

汤仪把纸放回档案袋里，她嗯了声，反问：“怎么了？”

“有人下周就走，这两份文件正好你带回宿舍，替我转交给她们吧。”江莹抽出两份文件，放在另一张办公桌上，防止整理时候混淆。

“这些文件是三个班的，可能要整理一会。”江莹说着，拿余光瞥汤仪，道：“你最近怎么样？”

汤仪取过一叠文件，说：“老样子吧，还是那些事。”过得不好不坏，平淡无事。

“我听说，你和隔壁班的一个女生被老师派去打扫教官宿舍？”

汤仪不咸不淡道：“嗯，反正都是干活。”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的。”江莹语含安慰，“黄老师也知道你最近有帮我，等月底监督期过的时候，不会为难你的。”

江莹说的这些，汤仪听听就罢。

气氛怪异的静默了一阵。

这三个班级的学生档案，她们要先按班级整理好，再逐个确认档案里资料是否齐全。

当汤仪整理到自己的那份档案，她手上动作一顿。

江莹视线落下，转到另一个话题上，“我们班退学的两个女生是父母过来问学校的，一开始学校不给退，黄老师也不同意，还给她们父母做了些思想工作，没想到家长很坚决，这种情况很少。今年女校的退学率好像比以前要高一点。”

她话里有话地感慨，接着问：“汤仪，你也想离开这里，对吗？”

汤仪放下自己的档案，没直接表态，“你不想吗？”

闻言，江莹微微一笑，她轻轻说：“想不想啊……我也说不清，也没想过这些。我和陶晓然不一样，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是这样的，我有我的顾虑。”

汤仪沉默几秒，继续整理手上的文件。

“说起陶晓然，我有个事要告诉你。”她看着汤仪，低声说：“我去张主任那拿文件，跟静修室值班的老师确认过了，这次被抓回来的逃跑学生名单上，有她。她被关禁闭了，不知道要多久。”

汤仪轻轻吸气，她转头看向江莹，语气平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她的事？”

江莹神情如常，“她是你舍友，等宿舍其他两个女生走了，就只有你和她两个人。她是什么性格脾气？她很记仇的。”顿了顿，她又说：“汤仪，我只是不希望你被她骗。”

——

又一个安静午后，窗外阳光白灿灿的，宿舍楼过道里幽凉如水。

蔡茹真在楼梯口探身，看见被她喊上来的汤仪。

“明天要交差了，你来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蔡茹真趴在楼梯扶手上，嘴角下撇，说：“我不想再打扫第二遍了。”

蔡茹真做事不及汤仪细心，想趁明天老师挑刺前，赶紧补救一下。

她们踏进四楼走廊，光洁如镜的地砖上，映出几道淡淡身影，四楼的光线昏暗，她们脚步声轻，头顶的声控灯没感应到。

忽而听见门落锁的声音，走廊上方的声控灯陆续地亮了。

蔡茹真扯了下她的衣角，小声说：“那对情侣出来了。”

汤仪心头微动，她眸光落下，看着地上的人影慢慢靠近，头顶的声控灯跳灭了，她感到眼前一暗。

真是不期而遇，四个人在默然中打了个照面。

关琦琦一眼瞧见了蔡茹真，她们之前碰到过好几回，也没话找话地聊过那么几次。

想起什么，关琦琦脚下一顿，直接开口：“问你们一件事。”

蔡茹真略有疑惑地侧过头，“什么？”

关琦琦走近她们，却是问蔡茹真：“你们除了打扫，管别的吗？”

蔡茹真愣了下，不解地道：“管什么？”

“昨天晚上跳闸了，过了会才来电，你们管这个事吗？”关琦琦道。

“我明天跟检查卫生的老师说一声吧，让他们来看看。”

她们说话的间隙，周峤眼神掠过蔡茹真，就像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近的距离，他看着她的面容，又缓缓移动目光，细细打量了会。

她微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神情，眸光愈发低垂，不自觉停留了会，又克制地收住。

关琦琦还牵着他的手，再想做什么，他都明白要怎么假戏真做。

现在才演到哪里？他的视线平淡滑过。

汤仪低着眼帘，余光里触及那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少年少女的亲昵姿态，令人不禁侧目，她不由想起另一个人，他们也曾十指交缠过，那是在黑漆漆的小屋里，做什么都怕被发现，更不敢说。

她思绪飘了会，直到蔡茹真挠了下她的手心，她回过神，调开视线，对上关琦琦的眼睛。

还没说什么，关琦琦无谓地朝她笑了笑，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待那两人走下楼梯，蔡茹真说：“她刚刚跟你打招呼，你在想什么？”

汤仪略微诧异，“她跟我打招呼？”

“对啊，原来你们之前认识吗？”

汤仪说：“就聊过一次。”

楼梯间里，关琦琦在跟周峤抱怨，这破宿舍楼还断电，这么热的天没有空调根本没法活。

周峤有片刻的分神，他不在听关琦琦说话，脑海里浮现的是她低下眼眸的模样。

她的眼睛很特别，形状柔和，眼尾很长又微微垂下，弧度优美，有纯真柔软的样子，当她抬头看向谁时，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清澈。

他不可能认错，哪怕她不开口说一个字。

他也意识到，她根本没看他，她的视线全程都避开了他。

关琦琦说完一通，四周静静的，她感觉到周峤心思游移，试探地轻唤：“周同学？”

周峤淡淡应声。

关琦琦往后退了一个台阶，她看着他，忽然问：“你讨厌我吗？”

少年冷玉一样的脸庞，眼睫长而密，显得那双眼睛深邃宁静。

当他专注看着谁，会让人生出一种难以抗拒的念头。

此刻，他眸光清浅地看着她，说：“我讨厌你。”

关琦琦脸上神情一滞，又听他话锋一转，道：“还是你希望我说不讨厌你？”

关琦琦凝视他的眼睛，嘴角扬起，“你知道我想听什么。”顿了顿，她视线下移，手指轻点他的心口，补充道：“我要听你的心里话。”

周峤面无表情地攥住她的手指。

她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有点痒。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肯定有怨恨。”关琦琦注视他的侧颜，放柔了语气，“以前没和你说过，我现在告诉你。其实吧，这事都怪我哥，你知道吗？我本来没想这么做的，你被关在那个小黑屋里那么久……”

她用轻轻揭过的口吻，说：“我后来知道了，我也难过。你看，我一有空就来找你，还瞒着我哥。你……不会对我生气吧？”

周峤神色不变，说：“对你，我当然不会。”

关琦琦看着心上人的眼睛，她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没办法，皮相好看的人随便说什么简单情话，都令人有种深情款款的错觉。

她是愿意相信他的，他对她总是很有耐心，是一种温柔的耐心。

关琦琦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少年掌心温暖，她想这不会有假的。而且，他的手指修长漂亮，她一点也不想放手，哪怕她刚刚说的都是些违心话。

她该谢谢懂她的哥哥，是关承直接简单粗暴地把人囚禁在此，她如今才能拥有周峤。

不希望这些事横亘在他们中间，她想要一场轻松的恋爱、一局快乐的游戏。

于是，关琦琦转身抱住他，撒娇似的说：“那这件事我们以后都不提了，你和我在一起不要有压力。”少年腰身劲瘦，关琦琦双手环抱着，心间微漾。

周峤简单回她：“好。”

他一面温和应付，一面顺着长长的楼梯望向四楼的那道常年虚掩的防火门。

会被误会吗？周峤微微皱眉，这在他的设想之内，只是她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以为这没什么。他的计划清晰，目的明确，一切都在不紧不慢地进行着，他也有把握。

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不问过程只重结果的。

他也是看重结果的，不在意过程中的那些旁枝末节，因为那不影响什么。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不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