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长歌 第六章绝境（下）

  第六章 绝境 （下）

  没接到想要营救的目标，还亲眼目睹了两排刚刚堆起的坟墓，弟兄们的心情可想而知。后半夜，谁都没兴趣再说话，闷着头径匆匆往北走。一口气走到红日初升，才在晨曦中拉住了坐骑。

  “将军大人，这里叫黄叶岭，是平安东西两道的分界线，再往北十五里上下，就出了太白山区了。” 朴姓向导的心情，却与大伙截然相反，指着不远处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桦树林，笑着介绍。

  马上就能完成上司交给自己的任务，并且还从李彤手里得了一大笔赏金，他浑身上下都透着轻松。将头朝四下看了看，又继续大声补充，“中原卖十几两银子一支的高丽参，在这边才二百个铜钱。一会儿如果遇到赶山的参客，各位大人不妨多买几支。即便自己不用，送人也是好东西！”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人进山采参？！” 张维善听得好生奇怪，忍不住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没办法啊，不采参，他们就没饭吃了！况且最近地方官老爷都跑了，还没人设卡抽水，刚好能多攒一点儿！” 已经跟李彤等人混熟了，朴姓向导的说话时就没那么多顾忌，心里怎么想的，就原样往外倒。

  “以往官府抽水抽得很重么？” 从小就受儒家教育的张维善，实在理解不了对方的心态，想了想，继续低声追问。

  “不能算多，就是每个卡子都收。每次都没定数。若是赶上倒霉，一路上遇到七八个卡子，基本上几个月的山就白赶了！” 朴姓向导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

  ”哦——” 张维善听得似懂非懂，笑着轻轻点头，“那是狠了点儿。我还以为跟大明一样呢！”

  “可不敢跟天朝比！” 朴姓向导闻听，立刻将手摆成了风车，“天朝做买卖，三十才抽一。并且只要舍得绕远路，不总是往城里头跑，通常都不会被拦下抽第二回。“

  “哦——” 对于大明税制，张维善其实也不太了解，再度晕乎乎地点头。“那你以后，干脆搬辽东去住好了。反正都是做生意，在哪不是做？！”

  “我的将军大人啊，小人哪有那个福气！” 朴姓向导裂了下嘴巴，苦笑着解释，“大明子民，都是有户籍在册的。除非小人哪天鸿运当头，遇到贵人提携。否则，去辽东贩参可以，想要留在那，门都没有！”

  说罢，又低下头，不停地拿眼睛往李彤身上瞄。仿佛刚刚做了贼被抓现行一般，从头到脚都虚得厉害。

  “你这厮！” 张维善闻听，立刻知道朴姓向导肚子里到底打什么鬼主意了，忍不住笑着数落，“想要让爷爷帮你到辽东落户，直说就是，何必非绕这么大个圈子！”

  “嘿嘿，嘿嘿，嘿嘿……” 朴姓向导的小心思被识破，讪笑地挠头。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其他人么？” 一直默不作声听两人说话的李彤，却对此人感了兴趣，笑着低声询问。

  “小人，小人……” 朴姓向导不知道李彤到底是什么意思，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继续讪笑不止。“嘿嘿，嘿嘿，小人……”

  “还不赶紧跪下磕头？！我家千总看你带路有功，想拉你一把！” 李盛在旁边看得不耐烦，抬手就给了此人一缰绳。

  一缕暗红色的血印子，立刻在朴姓向导脸上显了出来。然而，他却好似根本不知道疼，迅速趴在地上，对着李彤连连叩首，“将军大人，将军大人在上，小人朴七，愿意一辈子给您老人家迁马缀镫。”

  “起来吧！” 李彤笑了笑，轻轻摆手，“这几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向导朴七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回应声带着明显的颤抖，“大人您才辛苦。小人一个跑小买卖的，走点路根本不算啥！大人，您先下马吃点儿干粮，小人这就去找赶山客，保证给您弄几支八两以上的高丽参来！”

  “不必了，我要那东西没用。你也吃点干粮，然后咱们继续给大伙带路，咱们直接返回辽东！”李彤笑了笑，再度轻轻摆手。

  “那，那怎么行。大人您，大人您给了小的天大的恩情，小人……” 向导朴七激动得语无伦次，一边抹泪，一边继续大声说道，“小人别的本事没有，给您弄点朝鲜土货，总也心安！”

  “我说不必，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当下你只能先给我做个家丁，日后等打完仗，才能准许你退伍。” 李彤摇摇头，笑着补充。

  这不会是他最后一次来朝鲜，返回辽东之后，估计用不了太久，就得跟随大军再此渡过马砦水。人地两生，像朴七这种熟悉朝鲜情况的人才，正是他所急需。所以，即便先前对方不主动求肯他帮忙到辽东落户，他也会想方设法将对方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向导朴七，哪里知道李千总早就在打挽留自己的主意。听对方竟然直接提拔自己做了家丁，愈发感动得心潮翻滚，“将军大人，能投到您的旗下，是，是小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小人……”

  “等过了河，你先回去把家眷接到九龙城那边。” 不花钱买了对方做家丁，还落得一份感激，李彤自觉心中有愧，摆了摆手，低声打断。“刚好我夫人也在那边，手头正缺人使唤。”

  “哎，哎……” 朴七喜出望外，答应着跪下去，再次给李彤叩头，“大人，您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小人，小人宁愿给您做一辈子家丁，死也不会离开。”

  “想得美，我家千总才不会养你一辈子！” 一名自告奋勇加入队伍的总旗在旁边看得眼热，笑着大声数落。

  “可不是么，你小子，算是烧高香了！”

  “嗯，想给我家千总做家丁的，从辽河能排到狮子口，偏偏这次便宜了你！” （注1： 狮子口，即现在的大连）

  “你这厮，倒是有福……”

  其他家丁和军官，也都纷纷笑着打趣。

  按照大明现在的军制，给一个武将做家丁，前途远好于做普通民户和军户。特别是给像李彤和张维善这种有一定背景，读书人出身，还敢于拼命的将领做家丁，等同于人生搭上了顺风车。只要不倒霉到战死沙场，退役时少不得能混个百户当。

  “小人，小人明白。小人，小人一定会卖力干活，回报将军大人的提携之恩！” 朴七心里高兴，说出的话也愈发利索。

  朝鲜兵荒马乱，而大明那边却一片太平。哪怕他本人将来真的倒霉战死，至少家里的老婆孩子变成了大明子民，不用再继续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想到这儿，朴七顿时觉得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抬起头，正准备再说上几句表忠心的话，却不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好你个朴烂腿儿，让你给将军老爷带路，你竟然一走就没了消息。回头去，看本官不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