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三百五十二章 半神（一）

“希望？”罗杰迟疑了下。

神恩团的人开始聚集在他身边。格鲁等人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幻影射手们以及数十刀盾手已经集结成队。

他们都在看着罗杰，等待他的命令。

战争，已经结束了，尽管结果不值得人类欣喜。

灰头土脸的蒙莉莎冲上城墙，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罗杰。

而芙蕾雅，放下了搭在罗杰肩膀上的手。

“是啊。”罗杰从震惊中回复了过来，他看向蒙莉莎。后者点了下头，是在示意，逃跑的路线并未被那道恐怖的冲击波所波及。

“该走了。”他呢喃了一声，向四下看了一眼。城墙上，留下的第二军士兵并不多了，他们不可能有力量阻挡神恩护卫队离开。而且，在此刻，他们也不可能去阻挡。

“那就……”罗杰抬起了右手，准备给出那条他已经准备了许久的命令。

“唉……”一声轻轻的叹息，回响在罗杰的脑海之中。那声叹息很轻，轻得就像有个人在数百米之外微微舒缓心中的沉郁一般。但是那声音却又很响，响得就像它是从自己心中发出一样，将复杂到无法去描述的感觉充斥在脑海之中……

罗杰一愣，下意识地就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尽管他非常清楚，那个声音是在自己脑海中回响的，现实之中，并没有那样一股声音。但是，他似乎就是知道声音的来源之处，甚至知道，那道声音就来源于刚刚被魔族冲击波摧毁的南城门。

所有人，都向那个方向看去，包括芙蕾雅。

好强大的精神魔法！

罗杰缓缓放下了右手，因为他看见南城门之上，一个人形幻影正在逐渐凝实。

那道幻影，似乎完全是由光芒构成的。更加明亮的部分，勾勒出了他形体凸出的部分，例如鼻梁，肩胛；相对不那么明亮的部分，则映衬出他形体凹陷的部分，例如眼窝、衣褶。但是尽管亮度不同，那个幻影上的任何一部分，却都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抹光线都更加明亮……

他的存在，似乎比那高悬于天空的太阳都要明亮。

但是，尽管眼中全都是光明，但是罗杰却丝毫没有刺目的感觉。那个幻影身上的光明，就像流过心口的一道温泉，它的温度，都在温暖着自己的内心——那颗几乎已经陷入绝望的内心。

罗杰感觉，他已经完全从先前魔族超凡之力给他带来的震惊与恐惧中走了出来……

“那是什么？”他颇有不舍地将目光从幻影上挪开目光，自问道。他并没觉得那道来自于幻影的精神魔法对他有什么潜在的伤害，他只是不喜欢自己的精神被操控罢了，即便是善意的。

不过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完全被那道幻影吸引了心神，除了芙蕾雅。而芙蕾雅的看向幻影的目光十分复杂，似乎心中一下涌出了千言万语，但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最后，芙蕾雅微微摇摇头，没有解释什么，而只是轻声说道：“看着吧，你会理解的。”

罗杰的眼睛眯了一下，但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在了幻影身上。

幻影凝实的速度并不快，而落在人类的眼中，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句“从容不迫”；幻影也不高大，充其量不过十余米的样子，但却让人心中不由觉得它“值得依靠”；幻影也没有动作，但是他只是静静地站立着，却给人带来一种“不可匹敌”的感觉……

而最终，幻影化成了一个头戴皇冠，身披皇袍的光明四射的形象。而这个形象，罗杰见过……

彼得三世，埃尔斯特的皇帝——驯化了神格“洞察”，以半神之躯降临里斯城的北方之主。

“帝国的子民，我回来了。”

彼得三世的话语平平无奇，完全不像罗杰曾经见过的那次演讲般辞藻华丽但却“洋溢”着虚情假意。

而就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整个里斯城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平静。所有的迷乱，所有的恐慌，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一瞬间被清理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喜悦，是兴奋，进而，转化成狂热。

“荣耀！荣耀！荣耀！”所有的人类，在同一时刻，一起举起手中的武器，向着幻影，狂热的呼喊着。

即便是对精神魔法有所抵触的罗杰，也在那一瞬间，在手掌中凝聚了自己最为得意的混沌魔力，高举着双臂，向着那个十余米高的皇帝影响高呼起“荣耀”来。

罗杰周围，只有芙蕾雅跟她那位瘦削的书记官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情绪所带动。前者目光依旧复杂，而后者正在奋笔疾书，似乎他的世界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记录”。

远在南门附近的皇帝影像并没有在意某个小小角落的不和谐，他只是听着人们山呼海啸般的“荣耀”，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然后随意地向前伸出了一根手指……

“欺吾臣民者，可杀。”他说着，一道光芒便由他的指尖迸发。那道光芒看起来满是温馨与和睦，但却在离开他大约百米距离时，骤然转化成一场摧枯拉朽的暴风，而暴风所及之处，除了被剥掉近半米深的地面，什么都没有留下……

地面上残留的魔族尸体、破碎的战争机械、刺入地面的巨大附魔弩箭，元素魔法留下的各种痕迹，一切都被清扫无踪。它们不是被飓风刮走了，它们是被碾碎成肉眼无法看见的粉末，消散于无形之中了。

那些先前夹杂在魔兽之中的高阶法师们，他们只是象征性地给自己加持了防护魔法，然后就跟那些地面上的残骸一样，化作粉尘，消失于无形……

飓风继续推进，以势不可挡的威势，抹掉了战场上的一切，就好像凡人这几天的拼杀，流的鲜血，失去的生命，都不过是天地大势之间最微不足道的粉尘一般……

直到它撞到了魔族的法师阵列。

魔族的阵列，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祭出层层叠叠的元素护罩。这一次，挡在它们面前的，只不过是薄如蝉翼的一道反射着微光的透明薄膜。

那道薄膜沉静无言，但却将彼得三世如同“言出法随”般的无尚威能消弭于无形。

充满光明的面庞微微皱了下眉头，所有人类都在心头感觉到了一丝不悦，进而产生了愤怒。

“犯吾威严者，可杀。”他说道，落掌如刀，一道匹练似的光芒闪过，轻盈地落在了魔族阵前一道长长的法师阵列上。

土地开裂，碎石飞溅。那道光芒如同能够切开天地的利刃，所过之处，一道宽数米，深度难以揣测的沟壑，将里斯城前的战场一分为二。

沟壑在彼得三世身前百米出开始延展，终点是魔族的法师阵列。

薄如蝉翼的光膜下，匹练断裂，天地静绝。

三世的化身抽动了下脸上的肌肉，一股憎恨的情绪涌上了所有人类的心头。

芙蕾雅的手轻轻压在罗杰的肩膀上，流溢的圣力顿时将其笼罩起来。面庞有些抽搐的罗杰顿时冷静了下来，心头泛起的憎恨情绪也随之消失无踪了。

“呃！”反应过来的罗杰心里一阵慌乱。他知道彼得三世在用精神魔法，他心中也早有了防范，但是仍旧被他轻易引动了情绪，让他感觉阵阵后怕……

“他……在借用我们的本源么？”罗杰心有余悸地问道。

芙蕾雅点点头，迟疑了下，然后带着点儿嘲讽意味地说道：“超凡者，截取凡人的本源，也算是传统艺能了。”

罗杰皱了下眉头，余光看向那道光辉四射的身影，对芙蕾雅说道：“萨氏的情报说，三世南征的目的，是获取并消化神格‘洞察’。他现在能以纯粹能量之身投射与此，看起来已经消化完了神格，成为超凡者了？”

“不，还没有。”芙蕾雅摇了摇头，说道：“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大概真可以完全消化‘洞察’，成为半神。可惜了，魔族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只是……半神？”神志回复了清明的罗杰，敏锐地捕捉到了芙蕾雅言语中透露的含义。

“是的，只是半神。”芙蕾雅点头道：“没有万神殿为他点燃神火，他也不过是个半神。就像……他的爷爷，彼得大帝。”

罗杰一惊，再想说什么，天地间忽然再次回荡起那道空灵但却深入人心的声音……

“拒不臣服者，可杀！”言语间，三世的身影骤然膨胀，在短短数秒内已经变成了一个高达数百米的庞然大物。随即，他一步向前，挥舞起拳头，丝毫没有王者风范地，向地面上的那群渺小如蝼蚁的魔族法师头上砸去……

“嗡……”预想中强烈撞击的轰鸣声并没有出现，而似乎是金属摩擦般的铮鸣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中。

三世的拳头被薄膜撑在了半空，而那薄膜不再是死物，而是急速流动起来。三世完全由圣力构成的拳头仿佛砸在了一张不断移动的砂纸上，转眼间便被磨损掉了厚厚一层，看起来不过几秒的时间，他的整只拳头都会被消磨殆尽……

不过魔族甚至都并没有给三世几秒的时间。一直静默的两个扁圆形法师阵列忽然有了动作。两支完全由光芒凝成的箭只从阵中无声射出。手臂粗细的光箭相对于三世庞大的身躯似乎微不足道，但是光箭及体的那一瞬间，三世整个光芒构成的身体如同遭受了重锤攻击，脱线风筝一般倒飞而回……

芙蕾雅沉沉叹了一口气。

罗杰眼看着形式急转直下，先前因为三世化身超凡，与关键时刻现世的喜悦一扫而空。他看向芙蕾雅，有些急切地问道：“这……还有机会么？”

芙蕾雅摇摇头，无奈道：“他打断了吸收神格的进程，不仅成不了半神，力量也会逐渐变弱。如果此刻不敌，那么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罗杰脸上的焦急更胜了，他急切道：“可是，他为什么打断进程？他为什么不躲起来，等完全吸收了神格再出现？”

芙蕾雅看着罗杰有些狰狞的面容，很是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以为他不想么？他在圣恩城丢了原身，已经元气大伤。但至少他的基业在里斯，他为吸收神格所进行的布置，也都在里斯，还可以勉强维持。如果魔族入主，无论如何都会打断他的进程的。所以他不得不保护这座城……”

“……”罗杰无言以对，只是看着三世急剧缩回原本大小的身影，以及他胸前的那两支光箭。

“力量层次没有达到，他没有机会了。”芙蕾雅继续说道。他在示意罗杰，如果想离开的话，该动作了。

不过罗杰仍旧不想就这么放弃。他想了下，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了，又问道：“既然三世需要我们的力量，那我们就给他力量。反正源海是无限的，他想要多少，我就给他多少好了。”

“你以为你想给，他就收得了么？”芙蕾雅摇头道：“你对超凡一无所知。”

罗杰皱眉。南门处，三世化解了胸口的两支光箭，但是他却并没有再次动手。而他不动手，魔族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四个阵列，已经开始向前推进……

芙蕾雅没在意罗杰的举动，只是继续说道：“你我凡人，只能够以自己的身体去使用力量，不论是本源之力，还是元素之力。我们身体的承受极限，便是我们能够使用的力量的极限。但是超凡者，他们能够使用的力量，没有极限。更确切的说，他们就是力量本身……

“所以，他们使用力量，就是在使用自己。他们的身体容纳了多少力量，他们就能使出多少力量，而不是用身体去承受外在的力量。而他们身体对力量的吸收没有极限，那么他们能够使用的力量就没有极限。

“而丢了原身的他，正处在凡人与超凡之间。他没有办法像凡人一样使用身体之外的力量，但是他还没有进入超凡的行列，所以无法容纳层次更为高等的源海之力。他只能通过截取凡人的部分本源之力而已。

“你那来自源海的本源之力，他用不了的。”

“……”罗杰再次无言。在本源之力方面，他确实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怀疑芙蕾雅的结论。

城外，魔族靠前的两个阵列，已经开始凝聚它们的超凡之力了。没有什么花样，只是简单的两支光箭而已。

彼得三世没有尝试躲避，因为躲不开。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不存在“躲开”这种可能的。超凡层面的斗争，不过是彼此消耗而已。你的本源更充足，对力量的掌控层次更高，那就一定会赢。

而他所化出的一指飓风，匹练手刀，金身巨拳，乃至于魔族所化出的无形光箭，都不过是力量在凡俗的外在表现形式而已。本质上，都一样的，在时间与空间层面上的彼此消耗而已……

而他，耗不起。因为除了里斯城这些幸存的人类能够有限地为他提供一点儿补充，他便不再有其它进账了。神格提升的，是掌握力量的层次，而不是总量……

不过彼得不想退却，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守住里斯城，他还能够利用他祖孙三代的布置，保持自己的纯能量身躯，还能在以后寻找点燃神火的机会。而如果失去里斯城，他身体中的力量只会不断消散。用不了多久，他的意识与能量之躯都会被这个世界所同化，就像任何一个凡人一样……

此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魔族的后台忽然切断了为它们提供超凡之力的通道。尽管他也知道，那不过是万中无一的希望……

他只是，没有了退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