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三百一十八章 永夜（二）

永夜谷当然不是舍不得巫妖之躯的秘法。事实上，这所谓的秘法根本就不是秘密。为了壮大亡灵法师的力量，永夜谷一直向每一个能力达到标准的亡灵法师免费提供该方法，甚至还会进行一定的指导。

马格斯根本没必要用所谓的神眷者秘密去交换，他只需要随便抓一个水平差不多的亡灵法师，就可以拷问出他想要的东西……

换一种说法，马格斯的行为就好像是拿着一枚稀有的宝石，专程千里迢迢跑到永夜谷，只为了交换一枚随处可见的石子！

近百年来一直波澜不惊的阿兰蒂尔忍不住想问一句：你这神眷者是不是被源海涌入的源力冲坏了脑子？

不过阿兰蒂尔当然没有这样回答马格斯，甚至他的神色都未有稍动。千锤百炼的巫妖之躯完全受其思维操控，只要他不想表露出任何能够反映内心的表情，那么情绪便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影响。

阿兰蒂尔只是仔细看了一会儿眼前的人类，确认他不是精神错乱，确认他的圣力确实来源于源海，然后便侧过身去，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既然如此，永夜谷欢迎古滕贝格先生。”

……

永夜谷深处，一间石室中，四个身影围坐在一张硕大的圆桌旁。

石室非常简陋，简陋到除了一张桌子与四把铁椅便一无所有。但是它在永夜谷中却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因为只有四大巨头才有资格进入其中。

阿兰蒂尔看着姗姗来迟的血腥女爵入座后，抬手用魔力裹着一份资料送到她面前。

“这是那位神眷者的资料，请欧尼拉夫人查阅。”阿兰蒂尔淡淡说道。

女爵接过资料，并没有立即翻看，而是笑道：“我们四个，很久没有相聚了。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着？”她用指尖顶着下巴，做出思索的模样，然后继续说道：“哦，对了，是万神殿消失的那一天吧。呵呵，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大事，值得我们四个一起来商讨？”

女爵右手边的“驭灵者”彼得斯·科波菲尔很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点儿什么，但是却没有答话。他只是低着头，用魔力将腋下生长着的四条手臂拆卸下来，随手放在圆桌上。

女爵欧尼拉厌弃地看了一眼驭灵者拆下的手臂，做出掩鼻的动作。她对驭灵者一向看不顺眼，因为那家伙似乎早就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人类。为了制作那些他所钟爱的亡灵生物，驭灵者将身体变成了一台可以随便组装的机器。

今天在腋下安装两对手臂已经是很温和的动作了，需要的时候，驭灵者可以在浑身上下插满任何器官，不管是不是人类的……

“好恶心……”她嗔道。

“不知所谓的浅薄者！”驭灵者重重哼了一声。

就如女爵厌恶驭灵者对身体的改造一样，驭灵者同样厌恶女爵的改造方向。

欧尼拉并没有像其他三巨头一样选择将身体凝练化，抛弃一切无法强化的部件从而彻底摆脱身体衰亡的苦恼。她选择保留原初身体结构，通过亡灵魔法模拟新陈代谢来对不断死去的身体进行修补。

这种将大量精力毫无意义地投入到累赘的身体、只为了保持人类外表的行为，在驭灵者看来，完全是一种没有必要的浪费。

筹谋者德鲁纳面无表情。这两位的路线之争已经延续了两百多年，起先一见面就开启辩论，后来升级为争吵，最后变成冷嘲热讽……对此，他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也觉得没什么必要。

女爵负责永夜谷与外界的交流，是四巨头意志向谷外延伸的触角，保持外在的人形也是有必要的。而驭灵者负责制造、改良亡灵仆从，工作效率自然是最高优先级，所以抛弃人形也是自然而然的选择。吵来吵去又是何必呢……

“争吵，没有必要。议题，是我们重聚的原因。”德鲁纳轻轻用手杖敲了下地面，缓缓说道。

阿兰蒂尔却暗笑了下。欧尼拉曾经是个善于利用自身魅力的阿迪娜女伯爵，接受邀请成为亡灵法师，其中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不愿意看到她自己衰老的模样。科波菲尔这种醉心于亡灵研究的家伙如何会懂？

不过只要德鲁纳在，这些无伤大雅的争论就不会成为问题。所以阿兰蒂尔并没有因为两大巨头的不合而有丝毫担心，他只是顺势将马格斯来到永夜谷的始末介绍了下。

驭灵者科波菲尔大略扫了一眼桌上的资料，首先说道：“拥有一位神眷者，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相信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对本源之力的研究会在短时间内上升一个台阶，甚至会突破几百年来我们都无法突破的瓶颈——本源思维的重塑。我的意见，只要这位神眷者没有表现出来对永夜谷的敌意，便毫无保留对他提供支持。”

“吆呵呵呵，毫无保留？”血腥女爵一如既往地与驭灵者唱反调：“科波菲尔大人好有自信哦！可是大人您凭什么这么有自信啊？凭借这张纸上的寥寥数言？”她拍了拍桌上关于马格斯的资料，继续说道：“我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的过往，不知道他的目的。难道大人您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性么？教廷迟迟拿不下埋骨雪原，所以想从内部瓦解我们？”

“永夜谷隔绝源海，神眷者并不比普通神术者有优势。古滕贝格在谷中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又能成什么气候？”

“所以就可以让一个来历不明的神术者深入谷中，接触极北之地的核心？我们永夜谷能够在此生存数百年，凭借的并不是防御能力，而是游离于教廷的核心利益之外，导致他们不愿意生死相搏而已。如果这个神眷者发现破解永夜谷防御阵的方法，攻破永夜谷不再艰难，恐怕教廷便不再有顾忌，便会一举踏平埋骨雪原！”

“不学无术的浅薄者！”驭灵者哼道：“你以为永夜谷的防御阵是建立在流沙之上，想破解就破解的么？就像你觉得我们现在所在的石室，只要找准角度轻轻踹一脚就可以踹倒的么？你对魔法一无所知！”

“哼，狂妄自大的老顽固，你忘记七十年前的浸尸液殉爆造成连锁反应，摧毁了永夜谷近五分之一的防御节点么？”女爵针锋相对。

“嗯，你当然不知道，永夜谷大半浸尸液的殉爆威力超过二十个神眷者合力的爆发。而且那不过是偶然事件。”驭灵者嗤笑道。

“所以？那个神眷者就不可以再制造一场你所谓的‘偶然事件’，再炸一次你的浸尸液？”女爵显然认准了突破口。

“无知，我改进的浸尸液是不可燃的。”

“啧啧，听不明白我只是举例子么？炸不了你的浸尸液还炸不了你的蕴灵池？”

“……”这一次驭灵者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他不是没有反驳的方式，他可以解释蕴灵池虽然可以在高温高压的情况爆炸，但是处在露天中几乎不可能形成炸掉蕴灵池的外部条件。不过他也知道这并不能让对方闭嘴，她会蛮不讲理地回：“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对于这种无赖式的质问他还真没办法回答，难道跟她解释这种事只有十来个魔导士准备半个月的爆鸣法阵，通过精心计算安置在蕴灵池周边合适的位置，而且必须在不超过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差内同时引爆才能做到？

对方完全可以再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他就做不到？”

欧尼拉看见驭灵者吃瘪，立刻觉得心头舒爽了。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与她吵架从来就没赢过，但却总是自不量力的去尝试。不过吵赢他并不是目标，如果她无法得到至少另一位巨头的支持，那么仍旧无法将那个来历不明的神眷者驱逐出永夜谷。

欧尼拉不愿意相信马格斯也是有理由的。圣辉骑士团此次进犯极北之地的表现太过诡异，让她一直摸不清教廷的真正意图。

欧尼拉实在想不明白，能够轻松扫平埋骨雪原，直抵永夜谷大门的骑士团为什么会蹉跎不前，如同一只冬眠的巨兽似的蜷缩在雪原南方，平白消耗海量的战争物资。

而不可思议的是，教廷竟然还将十二圣堂之一的银手骑士葬送在雪原深处，被驭灵者制成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死亡骑士……

作为永夜谷与外界联系的纽带，欧尼拉虽然对亡灵魔法并不精通，但是却对时局发展更为敏感。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认为教廷这种绵延数千载的庞然大物会犯傻到这种程度，那么其中必然有她无法参透的隐秘。

而在对教廷意图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不愿意接受任何不确定性。

所以，欧尼拉在驭灵者完成银手骑士的改造后，一刻没有停留地将它送出了永夜谷，贱卖给了一个她都不记得名字的亡灵法师——她担心教廷在这位曾经的圣域强者身上留下了反制法门。

而这个莫名其妙来到永夜谷的神眷者马格斯·古滕贝格，就是一个尤甚于银手骑士的不稳定因素。

毕竟，银手骑士死了，这个神眷者却是活的……

血腥女爵担忧极北之地的局势，醉心于亡灵生物研究的驭灵者却丝毫不以为然。他不是不关心教廷的威胁，而是认定教廷不会为了他们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小谷地而大动干戈。

即便是在万神殿当空的年代，教廷要想将永夜谷的亡灵法师完全抹去，也要做好损失十数圣域级别的神眷者，以及一整个骑士团的准备。

驭灵者对永夜谷的防御力量非常有自信，毕竟谷内几乎所有的亡灵生物都是他制造的，而且他也参与了大部分防御法阵的构建。

永夜谷神奇的隔绝源海的能力，就是他对抗教廷的最大依仗。

数百年间，驭灵者与筹谋者德鲁纳、死亡意志阿兰蒂尔对这股神秘力量做了数不清的研究，虽然仍旧无法理解其本质，但是对于如何运用它，却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欧尼拉加入永夜谷只有短短一百七十年，她其实是无法真正理解永夜谷的底蕴的。

停止了与女爵的无意义争吵，驭灵者将目光投向死亡意志。他很有信心获得这位天才的支持，因为正如他迫切希望攻破“本源思维重塑”这个难题一样，称号为“死亡意志”的阿兰蒂尔也在“源海之源”这个课题上蹉跎了上百年。那位神眷者对阿兰蒂尔的帮助，比对自己的帮助要重要的多。

筹谋者德鲁纳也将目光投向阿兰蒂尔。自从血腥女爵成为永夜谷巨头之一，他便很少强烈表露自己的意愿了。通常来说，他都会支持另外三巨头中多数票的意见。

死亡意志看到三巨头向他聚拢而来的目光，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个马格斯·古滕贝格，身体与本源思维并不匹配。”

死亡意志的这句话很简单，而且似乎与此次巨头会面的主题并不相关，但是话音一落，包括筹谋者德鲁纳在内的另外三者全都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确定？”驭灵者惊呼。

死亡意志向驭灵者点点头，说道：“基本确定。我可以很清楚感知到他本源与身体的割裂，可见其灵魂与身体的融合手法非常粗糙。从显露的痕迹来看，该手法大概来源于数十年前消亡的依安纳魔法文明。”

“嗯……难怪他会来我们永夜谷！”驭灵者顿时明白了那个神眷者的意图。

依安纳文明在元素魔法方面的造诣可以说碾压永夜谷，但是在本源与灵魂方面，却完全不够看。那个马格斯·古滕贝格必定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几年，所以才跑来极北之地寻求成就巫妖之躯的方法。

女爵纤细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单凭死亡意志的那句话，她便知道对方已经站在了驭灵者一边。因为本源进驻其它人类的身躯，是最为渎神的行为。如果一个神眷者仍旧忠诚于教廷，忠诚于众神，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行为的。

所以，那个来永夜谷的神眷者，不太可能是教廷的人……

不过她并不想就此放弃，挣扎道：“神眷者做出渎神之举，你们难道不会怀疑他的意图么？”

驭灵者闻言，很想说一句“毫无根据的怀疑没有任何价值”。不过他忍住了，因为他已经确定，死亡意志必然不会放弃那个神眷者。

果然，阿兰蒂尔看了一眼女爵，立即说道：“他的意图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实现意图的过程中，会给永夜谷带来什么好处；以及，他实现意图之后，最坏的情况下，会给永夜谷带来什么坏处。”

“哦？”女爵闻言倾身问道：“你如何认为？”

死亡意志很少见地挑了下嘴角，带着一丝微笑道：“好处是，我们获得了探究诸神隐秘的途径。而最糟的后果，不过是永夜谷的毁灭。”

“你说，‘不过是’？！”女爵闻言颇为诧异，双眼之中满是无法理解。

驭灵者听到女爵的反问，也像死亡意志一样笑了下，他知道，事情已经定了。

“欧尼拉夫人。”那个面皮干瘪的亡灵法师微笑道：“或许，您已经忘记永夜谷的终极目标了吧。”死亡意志阿兰蒂尔停了停，看着女爵略显惊慌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追求永恒的生命，是为了探求这个世界无穷的奥妙。而永恒生命本身，并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女爵颇为错愕，似乎无法理解阿兰蒂尔的逻辑。她踌躇了一会儿，迟疑着说道“但是……”不过筹谋者德鲁纳却出言打断了她。

“我赞同，留下神眷者。”筹谋者缓缓说道。

三对一，其中一张赞成票来自于四巨头之首，血腥女爵知道这个决定已经无法更改。她只能压下心中的惶恐与不安，站起身来，垂首扶胸，向筹谋者致意道：“既然如此，如您所愿。”

四巨头的会面短暂但却高效。女爵与驭灵者先后离开石室，死亡意志收拢了关于马格斯的资料，也准备离开，筹谋者却拦住了他。

“赫特斯，有了古滕贝格，探索源海之源，你有几分把握？”

死亡意志闻言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言，但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回导师，半分也无。”他停了停，又补充道：“但至少，我们有了希望。”

筹谋者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重重出了一口气，沉声叹道：“希望，何其缥缈。”

死亡意志没有回答，他并不像导师那样多愁善感。

筹谋者也没有期待他的得意弟子说什么。感慨后，他只是慢慢摇了摇头，问道：“保存计划，你准备实行么？”

死亡意志点点头，回道：“我计划选出二十到三十人，一队进入大雪山避难所，一队从西南下白令海。大约需要半个月来准备他们带走的典籍与资料。”

筹谋者没有再说话。他眼中的光彩褪去，整个人仿佛石雕一样失去了活力。阿兰蒂尔看了眼导师，沉默地离开了石室。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永夜谷，因为马格斯的到来而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