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三百零一章 波澜（四）

“附议！”赫南德斯并没有犹豫多久，便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他立即接到：“然而圣女受伤，我们的力量未必足够。奥布莱恩先生与迈因策尔大师此刻正巧在夏北城，需要联系主家请求二位圣域前来相助——至少也要来一位。”

“附议！”“附议！”几个法师纷纷说道。

恩岚点头，转向先前就在会客厅内的水系法师道：“伦纳德先生，准备密文与主家联系的事，就劳烦您了。”

伦纳德起身额首道：“是，少主。”随即他带着另外一名法师离开了会客厅。

恩岚又转向罗杰道：“你那边，除了萝莎琳德，可以出多少人听从赫南德斯先生统一调遣？”

罗杰略一思考，回道：“艾琳诺必须随时伴在萝莎身边。蒙莉莎断手未愈，我会带着她。除此之外，迪丽雅·明翼与一剑可以归你们。佐伊，如果你们能够保证安全，我愿意让她锻炼锻炼。如果有难度，就让她跟着我吧。”

“我们必定会保证克里兹曼小姐的安全。”佐伊的导师加德纳·史密斯应道。

“好。除了茱蒂丝与……”罗杰想提巧儿，不过还好收得快，赶紧改口道：“与那几个平时为我跑腿传令的佣兵，赫南德斯先生随意调遣。”

“好。”首席法师点了下头，然后起身向恩岚示意了下，带着剩下的法师也离开了会客厅。

会客厅中只剩下三个人，一直坐得很端正的恩岚放松了下来。他软软靠在椅背上，看了一会儿法师们背影消失的地方，转向罗杰说道：“安静了两个月，终于有点儿热闹看了。”

“怎么？你很无聊么？”罗杰瞟了一眼恩岚身边的简尼，耸耸肩问道。

“何止是无聊。”恩岚摇摇头，叹气道：“赫南德斯他们简直把我的脑袋当档案室了，不管我接受不接受得了，死命往里边塞信息。萨氏那么大，再加上千头万绪的边民调查，我恨不得让胯下的小脑袋都帮忙分析数据……”

“啧！”罗杰嫌弃地撇了撇嘴，摆手道：“那你就真成了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了……”

“哈哈哈！”恩岚闻言大笑，好像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似的。

“行了，大晚上的，笑得那么张狂瘆不瘆人啊……”罗杰笑骂了声，起身便要离开。

“罗杰稍等。”出乎意料地，简尼出言制止了罗杰。

“啊……啊？”罗杰一愣，下意识看向恩岚。

“恩岚你可以离开了。”简尼也转向恩岚，淡淡说道。

“……”两个男人一同注视着简尼，脸上满是迷惑。不过后者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端庄地坐着，双眼中透射的都是不可置疑……

三人无言地互相看了一会儿，最后恩岚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他在路过罗杰身边的时候停了停，意味深长地在后者肩上拍了两拍。罗杰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悲苦的意味——被未婚妻呼来喝去，恩岚也算遇上了命中克星……

恩岚离开后，罗杰叹了一口气，重新又坐了下来。

“啥事儿啊，布鲁克大小姐？”他拿腔拿调地问道，然后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早就凉透的清茶。

简尼完全没有在乎罗杰的语气——她从来就不会将男人这种无意义的小脾气放在心上，所以只是按照预定节奏说道：“罗杰你成熟了，成熟到已经可以够得上‘英雄’这个称号了。”

“噗！”猝不及防的罗杰一口凉茶喷了出去……

“咳咳，咳咳……”差点儿被呛出来个好歹的罗杰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这才挣扎着问：“啥，简尼你刚才说的啥？”

“我说，你成熟到已经够得上‘英雄’这个称号了。”简尼似乎完全没在乎罗杰的反应，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咳咳……”罗杰感觉尴尬写满了一脑门，他使劲揉了揉下巴，翻着白眼道：“布鲁克大小姐，咱有事儿说事儿，不带这么埋汰人的——你看我哪根毛跟‘英雄’这个词儿沾边了？”

“可以坚持理念，敢于承担责任，能够迎难而上，无惧做正确的事。做到这些的，难道还不可以被称为英雄么？”简尼的面容带上了点儿微笑的意味，不再那么冷冰冰。

罗杰揉着下巴的手停了下来。“吹捧得太夸张了啊……”他无奈道。

“吹捧？不，罗杰。”简尼摇着头站起身来，绕过长长的桌子来到罗杰身边，然后微微弯腰，看着他躲闪的眼睛道：“最初见到你的时候，你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小人物。再见之时，你还不敢承认自己的神眷者身份，甚至会被我提出的收买条件吓到。但是短短两年时间，你出使维库王国，带兵深入敌后，教导精灵公主，结识、收服圣域，谈笑间决定强者命运……

“现在的你，不论从眼光、气魄还是能力，都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估计。如果你都不能被认为是‘英雄’，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几个英雄了。”

听了简尼这番话，猝不及防的罗杰平静了下情绪。他不再躲闪简尼的逼视，而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双臂抱在胸前，仰头看着对方道：“简尼，说这些其实没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留下我，是想让我为你做事。你说就好了，只要是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我会去做的——这跟我是不是所谓的‘英雄’没有关系。”

“你知道我不喜欢说废话的。所以，我说的不是废话。”简尼抿嘴而笑。

她略略踮起脚尖，然后半坐在身侧的长桌上，仍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对罗杰说道：“因为我想让你做的事，萨氏的狗腿子不会去做，但是英雄会去做。因为那是恩岚不想做，但却是正确的事。”

简尼用了“狗腿子”这个词，让罗杰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不过城府渐深的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只是看着简尼道：“很难想象，恩岚会不去做一件‘正确’的事。”

“因为恩岚不过是个有幸生在了豪富之家的普通人而已。甚至现在的整个萨氏，也不过是个坐在祖先遗泽上的守成者而已。”

简尼冷笑道：“时代已经不同了，但是他们的处事方法却没有丝毫改变，总以为凭借财力与权威，便能在这乱世之中争得一席之地。不，赖以生存的基础从来就不是他们依仗的那些东西。赖以生存的基础，是人……”

简尼停了下，继续说道：“而这些人，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圣域强者，不仅仅是疲于奔命的萨氏家臣，更是千千万万普通人——在土里刨食的农人，在山中狩猎的猎手，在工厂做工的佣工……

“萨氏一直希望引导他们、掌控他们，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让他们成为萨氏的基础——屹立不倒的基础。而这，就是一个钱庄眼界的局限。而罗杰你，我不希望你的眼界也被局限，因为你是英雄，要做英雄应该做的事。”

简尼声音沉静，但却很有蛊惑力，罗杰甚至都不自觉地跟着她的思路走了下去。不过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罗杰还是意识到了其中不合理的部分……

“你的话，道理上说得通。”罗杰眯着眼睛回道：“但是，萨氏去哪里找那些作为‘屹立不倒的基础’的万千普通人？”

“康宁拥有五百一十六户人家，横断山脉南北边民，至少五十万。这些，不都是人么？”

“可他们都是属于帝国的人。”

“谁说属于帝国的人，就不能属于萨氏呢？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属于你呢？”简尼谆谆善诱。

“属于我？”罗杰疑惑地重复了一声。不过他随后便明白了，于是皱着眉头更正道：“你是说，属于神吧？”

“对于一个认为‘神不在乎’的神眷者来说，属于你与属于神，又有什么区别？”

罗杰没有再说话，而简尼也没有再用言语逼迫他。女人只是离开长桌，缓缓走到罗杰背后，再绕过长桌的另一头，坐在了男人对面。

许久，罗杰问道：“这件事，你向恩岚提过么？他是什么态度？”

“我说过，萨氏不过是呆板的守成者。”简尼摇头道：“恩岚也不过是其中一员，继承了他们的经营方式。他收买康宁镇民，但却只是不希望他们挡了他的路而已。他贿赂边民部落，挑拨矛盾，也不过是想控制他们而已。他从未想过，要让东北边民发自内心地为他所用。他不明白人心的力量。”

“可是……”罗杰仍旧迟疑：“帝国都没能收服边民的民心，我又何德何能？”

“正因为帝国没有做到，才给了我们机会。罗杰，你难道真不明白，贫穷与信仰永远是最亲密的伙伴？”简尼道：“贫穷意味着苦难，苦难则意味着救赎的可贵——即便只是死后的救赎。

“当出现一位神眷者愿意引领饱受磨难的灵魂升入神国，在群山中苦苦求活的边民又如何能够抗拒？相信我，罗杰，布鲁克家对此非常有经验。”

“我当然相信你们布鲁克家的经验，毕竟与圣城关系紧密。”罗杰仍旧摇头道：“但是如果没有现实的好处，单纯的信仰可以收拢人心，但却谈不上凝聚人心。没有萨氏的经济支持，他们不过是一帮随聚随散的乌合之众而已，我要他们有什么用？”

“没有萨氏的支持，你却有布鲁克的支持！”简尼微笑道，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罗杰食指点了点桌子，怀疑道：“简尼，虽然这么说有些唐突，但是，你代表不了布鲁克家。”

“我当然代表不了。”简尼并没有生气，她仍旧平静地回道：“但是我可以代表布鲁克家十余位不甘平庸的姐妹。”

……

简尼离开了，罗杰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会客厅内，回忆着与简尼的交谈。

她要求以罗杰以其神眷者的影响力汇集信众，成立一个以他为首的教团。简尼以及她所联合的姐妹将会为其提供经济支持，换取管理权。

概括来说，就是简尼已经厌倦了指使几个布鲁克家的下人，她想试试能不能玩转几十万东北边民……

罗杰不觉得她能成功。

倒不是罗杰觉得简尼没这个能力，事实上他觉得只要给简尼足够的资源与时间，她能做成任何事。但是问题就在于，简尼拥有的资源是不稳定的，留给她的时间也不见得足够。

不过罗杰还是想试试。一则，这件事就算失败了，对他也没有多大损失，而一旦成功了，他手上就多了一群指哪打哪的虔信者。

并且，虽然罗杰嘴上对所谓“英雄”的称谓不屑一顾，但是有一个人当面把自己夸成花一样，他心中还是挺美滋滋的。

罗杰很怀疑简尼已经看穿了他日益增长的虚荣心，所以精心编织了这一套马屁。不过他不是个因噎废食的人，如果一件事确实是发自内心想做的，他并不在乎是谁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亦或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将其摆在明面上。

两年前的罗杰，或许对作土皇帝似的教团头子很不屑一顾，但是两年后的他却觉得那也不错——土是土了点儿，但也是权力不是么？

弹指间决定千万人的生与死，这种感觉想想就要让他陶醉了……

于是罗杰决定，让自己的人生更有意义一些——比如说作一个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