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九十章 流徙（五）

将席琳等人安顿在马格斯旧居，又为蒙莉莎例行疗伤之后，罗杰揉揉太阳穴，来到自己家的地下室——他的事儿还没完呢。

不跟爹妈解释清楚这一年间发生了什么，就别指望去睡觉……

先前地下室被开辟为佐伊的训练场。不过一则那女孩的魔法威力越来越大，一个小小的地下室完全不够用，二则她去了杰尔曼，很少回家，所以老克里兹曼又将其改成了个简易的魔法实验室。

只不过随着年岁的增长，老克里兹曼也不怎么研究魔法了，很快这里就开始落灰了。

不过此刻，桌椅都被擦洗得焕然一新。老克里兹曼正襟危坐于上手，克里兹曼夫人陪坐侧方，一股庭审会的既视感。

要不是二老脸上都挂着笑容，罗杰肯定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儿……

不过罗杰脚步还没落下来的时候，他老爸就又黑了脸。“去，把佐伊带过来。”老克里兹曼哼道，对儿子的没有眼力见表示了不满。

地下室有个手动升降台，运送轮椅很方便，他完全没有老到无法操控的地步。但是这种体力活儿，儿子在的时候，凭什么要老子动手？

罗杰脸上露出难色。“老爸……”他解释道：“我要跟你谈的，恐怕不适合佐伊听。”

老克里兹曼没有说话，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等着罗杰的解释。

“这事儿说来话长……”罗杰挠挠头。

“那就长话短说。”果然，老克里兹曼毫无退让。

罗杰撇撇嘴，心说那我就将魔族的事儿直说了，看能不能把你老人家吓得肝儿颤……于是他拉过一把椅子，说道：“魔族主力有可能通过静寂之门入侵。而如果他们真的入侵，必然以席卷之势横扫人间界。所以我这次回来，主要是给爸妈以及佐伊安排后路的。

“而佐伊身为杰尔曼的一员，势必不可能在外敌入侵的时候临阵脱逃。但是以杰尔曼的战力，阻挡魔族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不想她枉送了性命，所以要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带到横断山脉东峦，据我们推测，那将是这片大陆最安宁的地方。”

说完这段话，罗杰端起桌上的茶杯，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父母的反应。

果然，罗杰这段话巨大的信息量让克里兹曼夫妇面面相觑，等回过味来之后又脸色煞白。他们知道一年前三万魔族入侵的事情，但是当时埃尔斯特将丧事喜办，在全国境内大肆宣扬帝**队的势不可挡，让全体国民都有一股迷之自信，以为魔族不过如此。

此刻罗杰忽然说魔族可能会席卷帝国，他们一时无法接受……

“可是，我们已经击败了魔族……”克里兹曼夫人勉强应道。

“那不过是三万被流放的魔族老弱。魔界主和派争夺君位失败，几乎被屠杀殆尽。剩下的都被赶到了人间界。就这三万老幼尚且横贯帝国，奔袭一千多公里，将三世堵在了赛尔城，逼得他发布了紧急勤王令。”罗杰撇嘴道：“等魔界主战派力量整合完毕，百万魔族汹涌而出，那肯定是摧枯拉朽的效果。咱们，没希望的……”他故意把情况说得很严重。

罗杰的言语中带着戏谑，老克里兹曼有些不喜。他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语气严肃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啊……”罗杰斜了斜眼睛，将茶杯放回桌上，然后拇指向马格斯旧居的方向指了指，回道：“今晚饭桌上，坐在老妈旁边的那个艾琳诺，是前任魔族大君的女儿，魔皇一族的长公主……”

二老顿时一阵摇晃，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上。

早有准备的罗杰一步冲上去，左右手各一个圣慰术，按在了他们胸口。然后罗杰回到自己座位上，似笑非笑地等着二老消化这些消息……

良久，顺过气来的克里兹曼夫人颤着声音问道：“这件事，你……告诉皇帝了么？”

罗杰耸耸肩，哼道：“老妈，别以为你儿子当了个神眷者就有多了不起似的。我倒是想把这事儿告诉别人来着，问题是有人信么？

“就说咱们那皇帝，知道的只比我多，你看他都干了什么？上杆子非要把阿肯色平原打下来，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结果现在把自己陷进去了。

“所以啊，在魔族没有出现之前，说什么都没用，没人信的。咱们只能先谋求自保，能为人类保存一点儿力量算一点儿。别的，咱也没能力不是？”

三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罗杰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茶杯盖，看爹妈没再说话，于是试探道：“那……你们还想把佐伊叫过来？”

克里兹曼夫妇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极其复杂。不过对视之后，他们似乎读懂了彼此的想法，同时点了点头。

罗杰对父母之间的默契见怪不怪，他耸耸肩，又说道：“二老会不会威胁我，这事儿佐伊不参与，你们就待在三里堡不走了？”

“会的。”老克里兹曼沉声回应。

“我就知道，倔老头子……”罗杰嘟囔着，将杯盖扔到桌上。然后他不等老爸吹胡子瞪眼，又说道：“那她知道了实情，一定要留在杰尔曼怎么办？”

“她是我们家的成员，她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

“行行，老爸，我知道了……”罗杰一听老头子这么开头儿，就知道他要长篇大论讲道理了，于是赶紧挥手打断道：“我答应你老人家可以，但是我也有条件。其一，帮我一起劝佐伊离开——我可以保证，如果她想带走朋友，我保证她想带谁就带谁，拖家带口也没问题。

“其二，不管佐伊是不是离开，在魔族出现的时候，你们二位要完全听从我的安排，撤退到东平海，不准讨价还价。怎么样？”

这并不是个多么苛刻的条件，克里兹曼夫妇略一对视，便同时点头。

罗杰很快就将佐伊给带了过来。小姑娘刚刚睡着，脑袋还有点儿发懵，一脸茫然地看着满眼都是凝重的“父母”……

“老妹儿啊，咱们家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以后怎么样可就听你一句话了！”罗杰半蹲在佐伊面前，吓唬她道。

克里兹曼夫人赶紧把罗杰往旁边一推，双手放在佐伊肩膀上安抚道：“别听他的，整天没个正形儿……”

罗杰嘿嘿一笑，就势后退了两步。不过让他这么一折腾，地下室那沉重的气氛顿时轻快了很多。

等佐伊清醒了一点儿，罗杰给斟了一杯清茶，递在她手中。

“罗杰，这是怎么回事？”佐伊一边用茶杯暖着手一边疑惑地问。

罗杰收起脸上的不着调，看向眼前的女孩。又是一年未见，她现在虽然还有点儿黑瘦，但是早已不像初见时那般枯瘦如柴。此刻，她双眼灵动，面容却显得从容、沉静，似乎并不认为罗杰即将诉说的事有多了不起。

“这是咱们家一年一度的家庭总结会议，很快你就知道你哥我都干了些什么了。”罗杰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然后从他跟随苍狼团奔袭埃泽萨说了起来……

地下室中的几个人都很安静，他们只是听罗杰讲述着经历，并没有插话。而罗杰讲着讲着，也渐渐陷入到了回忆之中。最终，在喝光了两壶茶之后，被尿憋得受不了的罗杰才意识到，此时夜已过半……

“所以，我想佐伊跟我一起去东北，一方面她的战斗力可以帮我不少忙，另一方面，明德尔城这个位置是进入坎平、晨风行省的必经之处。帝都与圣城挡不住魔族的话，埃姆镇作为明德尔城的后卫，必然会遭受劫难，我不想佐伊白白为杰尔曼陪葬。大概就是这样，我去个厕所再回来……”

罗杰弓着腰，爬出了地下室，而留下的三人则陷入到沉默之中。

在罗杰讲述经历的时候，他们不断被震撼，现在都已经麻木了，以至于此刻面色都很平静，内心毫无波澜——除了有点儿丧失了思考能力……

许久，老克里兹曼与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很默契地认识到，他们已经管不了这个儿子了——他们别的不清楚，但是都亲眼看着罗杰对一位剑圣呼来喝去，让她端菜洗碗擦桌子……

想到这里，克里兹曼夫人浑身一阵颤抖，人家姑娘要是一生气，自己这房子可能就没了！

彼此确定了心意，罗杰的父母又齐齐将目光投在了佐伊身上……

“孩子，你怎么想？”克里兹曼夫人迟疑着问道。

佐伊抿了下嘴唇，她确实很犹豫，因为魔族不一定会入侵，即便入侵，也不一定会打穿圣城、帝都一线。不过迟疑了许久，她还是咬牙说道：“没有罗杰，就没有现在的我。我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老克里兹曼摇摇头。“佐伊，我们是一家人，家人对家人，无所谓感恩。我不希望你总觉得欠罗杰什么。”

佐伊闻言刚要说话，却听见地下室入口处罗杰恼火的声音。“哎，老爸，你这样不对啊。你答应劝佐伊跟我走的。哪有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老克里兹曼当场红透了老脸，他夫人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臭小子，哪有你这么说老爸的？赶紧给我进来！”说着话，她右手成钳状，已经杀向了罗杰的耳朵。

对二老这牢固的攻守同盟颇为无奈，罗杰只好一边求饶一边躲避着老妈的攻击，放任他们将注意力转移掉。“好好好，咱们还是说佐伊的事儿吧，刚才那篇儿就算揭过了行不？哎吆吆，都说揭过了！”

佐伊微笑着看着瞎胡闹的罗杰，嘴角挑了起来。他给了她一个家，她又如何会不感恩？

“罗杰，我跟你走。”小黑丫头说道：“既然是家人，又怎么会彼此不支持呢？”

克里兹曼夫人追着罗杰耳朵的手停了下来。她仿佛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般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回到了她的座位。

在等待佐伊回复这短短的几秒钟，克里兹曼夫人感觉心都快拧成一团了……

罗杰看着爹妈纠结的模样，叹气道：“我知道我这做法，有悖于你们——尤其是马格斯——的教导，确实很自私。但是吧，想要心怀天下是一回事儿，有没有能力怀天下是另外一回事儿。

“我们要是能把整个帝国的平民都撤到东北，那自然最好。可是人家听么？我现在跑埃姆镇说魔族要来，铁定在两分钟内被锁起来挂城门上，罪名就是妖言惑众。

“然后你们想救的镇民会像痛恨魔族一样痛恨我，在我脑袋上扔一百个臭鸡蛋……”

然后罗杰转向佐伊，对她说道：“老妹儿啊，是时候将马格斯、我老爸还有杰尔曼教给你的什么“无私”啊、“同甘共苦”啊都扔在一边了。现在你要跟老哥我学习实用主义。

“我知道你舍不得杰尔曼，舍不得那里的朋友。但是这事儿得这么想，魔族要真得一路杀到明德尔城，你呆在杰尔曼也不过多贡献一具尸体。但是跟我去东北，说必定有机会带上千军万马，救杰尔曼于水火呢？无论对谁，都没有损失对吧？

“所以啊，别搞出一副决绝的模样，好像老哥我让你临阵脱逃似的。暂时的转进是为了更犀利的进攻，懂不？”

佐伊转过脸去，不愿意搭理罗杰。

罗杰耸耸肩，好像很不在意地哼道：“算了，反正你个小笨丫头也不懂，以后听我的就行了……”

“切……”佐伊不屑地从鼻孔出了口气。她当然知道罗杰是为了宽慰她，但是那语气，怎么就那么气人呢……

罗杰才不管佐伊“切”不“切”的，他把手一挥道：“就这么定了。佐伊你可以回去睡觉了。”他根本就不给小黑丫头反悔的机会，直接将她推回了卧房……

再次回到地下室的罗杰揉揉眉心，给了老克里兹曼一个怨毒的眼神，然后说道：“老爸，你老人家还有什么话要抓紧说了。你儿子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三里堡去拯救世界了。说晚了可就没机会了。”

“……”老克里兹曼知道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拂袖而去。

然后罗杰又换上嬉皮笑脸，转向他老妈。他知道老妈不像老爸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所以甭管自己用什么招式，她只需要一记“右手钳”便可尽破之。对付老妈，唯一有用的手段是无懈可击的防守策略：伸手不打笑脸人……

“母上大人，您看，现在已经挺晚的了，要不您老人家也回去睡了？”罗杰咧着嘴，暗示着。

克里兹曼夫人心说我睡得着么？！于是一拍桌子，喝到：“给我坐下！”

罗杰立即手脚麻利地端坐于老妈对面，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等待着。

克里兹曼夫人看见儿子这副模样，一肚子话忽然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了。她只好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罗杰啊，我明白，你的事儿，我已经插不上嘴了。可是不管你现在多能耐，毕竟还是我儿子，当妈的还得叮嘱你一句，遇到事，不要逞强，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面对母亲最后的叮嘱，罗杰知道单纯的插科打诨是蒙混不过去的。他的目光沉静了下来，斟酌着回道：“老妈，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我会带着萝莎回三里堡，根本不去理会什么魔族，什么人间界。毕竟，你儿子胸无大志，最想过的日子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惜的是，世界并不容许这个朴素到极致的小小愿望。所以，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说到这里，罗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不过，我是不会放弃那个小愿望的。我期待着有一天，我会携着萝莎回到三里堡。为了那一天，我会努力保护自己。这一点，还要老妈不要怀疑。相信老妈已经看出来了，马格斯那一套‘为真理献身’的狗屁逻辑在我这里走不通。你儿子，归根结底是个自私的人。而自私的人，是最懂得保护自己的。”

罗杰的这番话，已经斟酌了很久。他知道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最大的期待是什么——不是建功立业，不是名垂青史，而是平平安安。

罗杰无法变回那个偎依在父母膝下的小男孩，但是至少，他可以表示，那个小男孩的影子并没有烟消云散，尽管他明知道那不是真的……

克里兹曼夫人别过脸去，她担心眼泪会流出来，因为那代表着自己的无能力为，虽然她确实已经无能为力了。

罗杰很懂母亲的感觉，所以他又将嬉笑的面孔拿了出来，一边扶着克里兹曼夫人的手臂一边转换话题道：“已经很晚了，我先送老妈回房，还要去看看萝莎。您未来的儿媳妇初来乍到，就被晾在一边，那多不合适？”

果然，罗杰提到萝莎，立即吸引了克里兹曼夫人的部分注意力，让她的情绪舒缓了很多。

“罗杰啊……”她按住罗杰搀扶的手臂，有些迟疑地说道：“萝莎那姑娘……”

“老妈放心，你儿子看上的姑娘，肯定是最好的姑娘。话说她比席琳还能打，厉害着呢。你不用担心。”说着话，罗杰胳膊上用了点力，把老妈硬生生“扶”了起来。

“不是，我想说，人家看上你了么？那么厉害的女孩……我怎么觉得……”

“老妈，不管你怎么觉得的，都是错觉！”罗杰赶紧打断老妈。在饭桌上，罗莎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冷淡，都是罗杰在上蹿下跳，抵挡着两位老人家对萝莎无休无止的热情投射。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偏文静，嗯对，就是性格偏文静……”

说话的时候，罗杰已经强行把老妈搀扶到了地下室出口，不过克里兹曼夫人还是倔强地停住了脚步。“儿子……”她面带忧色地说道：“你说萝莎是魔族与人族的混血，那……她……可以生孩子么？”

罗杰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他干咳了几声，无奈道：“老妈你这关心的有点儿太远了吧！是不是连我俩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那倒没有……”克里兹曼夫人赶紧澄清，不过话头一转，却又说道：“不过男孩要是叫文森特就挺好听的。”

罗杰感觉自己白眼都快翻到脑子里了。他手上又加了把力，一边把老妈托上台阶，一边敷衍道：“没问题，嗯，文森特挺好，嗯，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