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七十三章 霜落（五）

对罗杰来说，那股盘桓在他识海之外的意志并没有使用任何一种语言说出“亵渎者”这个词，但是他却真真切切地感觉道，它就是那么说了。

“亵渎者？你是在说我么？”罗杰将自己的思维汇聚成一句话，同那股意识交流。

“亵渎者……”它重复着，意念的强度忽强忽弱，仿佛说话的人不断在空间中变换着位置。

罗杰皱皱眉，并没有继续发问，而是在细品这一句“亵渎者”所蕴含的感情。

警觉、厌憎、惊惧、解脱、不甘、沉郁……这股意识似乎是个负面情绪的大杂烩，罗杰几乎能够从中提取出一切他不喜欢的灰暗……

“这么悲观？是因为活了几千年，已经厌倦了么？”罗杰狭促地想着。不过当然，那只是调侃，他已经从那股意识中追索到了触发那些负面情绪的源头——本源之海。

对罗杰来说，直接使用意识交流，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惊讶于意识交流的高效，似乎在转瞬之间便能传递大量不可言喻的内容。于是他很有法师精神地准备做个试验，看看这棵生命树到底能够传递出多么强烈的情绪。

所以，罗杰的精神体纵身跳入源海，开始竭尽全力地搬运本源之水。

圣衍术用了起来，满溢的圣力飞快浸透了包裹着罗杰的树茧，然后如同流水一般漫过整个提瑞林斯之厅……

负手而立地大德鲁伊布鲁斯特·褐岩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墙壁上探出头来的一根细枝。

米切尔森面色有些凝重。他迟疑了一下，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导师，难道……就让他……”

褐岩大师轻轻摇了摇头，对他的弟子说道：“无妨。”停了停，他又补充道：“即便是屹立千年的圣树，也需要改变。”

米切尔森的眼睛中仍旧有迟疑，但还是退了下去。

……

树茧之中的罗杰很淡定。他不知道外面的两个德鲁伊心中正七上八下，生怕来自源海的圣力对生命树造成不可预测的影响，他只是在专心体会生命树的情绪变动。

在此之前，罗杰便在猜测生命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在他的想象中，一个拥有数千年积累的智慧生物，应该像一个心胸渊深似海、处事波澜不惊的老者，举手投足间尽显岁月沉淀的痕迹。

同时他也在想，自己到底应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去面对这样的智者。是扮演一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还是一个谦虚好学的上进后生，亦或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街头混混？

不过在与生命树交互的一瞬间，罗杰便明白了，意识交流之下没有所谓的“扮演”。这种交流是如此的直接与高效，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编织自己的形象。

而且，在这短短的几次交流之后，罗杰也明白了，生命树并不是他先前猜测的那种类人智慧生物。它更接近于一个仍旧由本能主导的低阶智慧体。只不过，它的本能意识十分庞杂与强大，并且它拥有极其浩瀚的记忆库。

是的，罗杰只是单纯将源海圣力引入，生命树的反应便暴露了它的本质。

在罗杰那持续了不过十数秒的实验中，生命树显示出了强烈的畏惧，并且与源海相关的回忆如火山般喷发，在罗杰眼前走马灯似的呈现。

而所有的这些记忆，只关乎一个主题——战争。

如果说树精灵与人类的战争史是一部屈辱与血泪交织的悲剧，那么多瑞亚斯生命树绝对是这部悲剧中的主角。在它几千年的寿命中，有过不下百次被焚烧、肢解、掘根之类的经历。

虽然这棵生命树顽强地活了下来，但是这些苦痛都丝毫不差地刻在它的记忆中。而带给它这些苦痛记忆的罪魁祸首，毫无例外，都是那些浑身散发着神圣气息的神眷者——也就是它意识之中的“亵渎者”。

“所以，你怕我？”罗杰饶有兴致地将意念传递给生命树。

生命树的回答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它并不像人类那样回应一个“是”或者“否”，也不会很情绪化地回一句“我恨你们”。它只是一阵战栗，所有的意念触须都畏缩在罗杰的思维边界处……

就好像一只被主人揍过了的看门狗，既不敢跑开，又不敢反咬主人一口……

生命树的畏缩令罗杰感觉很好笑。谁会想到，被树精灵视为圣物的庞大意识体，竟然会害怕一个它可以轻易捏死的神眷者？

果然只是智力水平有限的低阶生物，空有强大的力量但却并没有驾驭这股力量的智慧。树精灵将这玩意视为圣物，着实有些可笑……

不过再一想，罗杰也就释然了。树精灵王族将生命树神圣化，对他们的统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毕竟，但凡稳固的统治，都要给国民一个精神上的汇聚点，树精灵自称神弃一族，没办法像人类一样搞个“君权神授”，那么将生命树这种巨大且强力的生物塑造成信仰核心，远比单纯将其当做战争机器要合算得多……

对生命树的敬畏一扫而空之后，罗杰断开了与源海的联系。生命树似乎无法理解罗杰气息的骤然变化，意念中透出一丝疑惑。

不过智能水平不高的它很快便不再纠结于这些细节问题，在畏惧感如潮水般退去之后，它那由生命魔力构成的思维触须纷纷向罗杰缠绕而来。

如果按照两个月前的计划，罗杰会像其他德鲁伊一样去体味生命树的思维运行方式，进而提高生命魔力感知度。不过既然他的生命魔法修习已经完全走向了“混沌”，这种感悟便十分没有必要了。所以在搞明白了生命树的思维本质从而满足了好奇心之后，罗杰就对这棵巨树没了多少兴趣。

又在生命树的思维空间中逡巡了一会儿，罗杰便触动了左手的卷轴。得到信号的大德鲁伊褐岩抬抬手，那枚包裹着罗杰的树茧便从墙壁**了出来。

罗杰有些踉跄地爬下藤床，适应了下眼前场景的变化，然后看见了一脸关切之情的米切尔森。

“别担心，我好得很。”罗杰说道，有点儿小感动。

米切尔森心说：“我他妈的管你死活，我担心的是生命树！”不过当然，他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于是委婉问道：“真的没问题？你圣力都溢出来了，真没遇上什么危险？”

罗杰整整衣服，宽慰米切尔森道：“真没事儿。你家生命树没把我怎么样。”

米切尔森的脸抽搐了下。身为皇族成员，他当然知道生命树对神眷者以及源海的痛恨。所以在他看来，生命树与罗杰互联后，一场意识层面的战斗必不可少。结果要么是罗杰被痛恨神眷者的生命树击败，要么是生命树被来自源海的圣力压制……

既然罗杰安然无恙地出来了，那说明落了下风的只能是生命树了。

所以罗杰让他不要担心，他反而更担心了……

罗杰没看出来米切尔森心中所想，勾肩搭背地把他拖出了提瑞林斯之厅。

……

在罗杰离开之后，树厅北面墙壁上影像变换，一个华服精灵从涟漪中走了出来。他先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罗杰刚刚穿过的藤门，然后对大德鲁伊褐岩点了下头，开口问道：“圣树是什么反应？”

褐岩挥挥手，令眼前的嫩绿枝叶缩回墙壁，才对那华服精灵微微颔首。“圣树，远没有我们预料的有骨气。”

那个执掌整个新月王庭的精灵并没有在意大德鲁伊的怠慢，只是默默无言了许久。

最后他轻叹一口气，说道：“至少对仙蒂儿来说，是件好事。”

“未必。”褐岩简短回答。

……

从提瑞林斯之厅出来的罗杰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感觉有点儿早，还没到寻花问柳的时间——这会儿“花柳”都还在补觉呢！而有些心不在焉的米切尔森也兴致缺缺，顺势与罗杰分开了，只是约好傍晚时分再去拜访那几个“绝品妞”……

闲来无事的罗杰在斑驳树影下站了一会儿，才想起他还没有将离开多瑞亚斯的计划告诉蒙莉莎与格鲁。他讪笑着找了个“太忙”的借口，很快便原谅了自己，然后辨别了下路径，向蒙莉莎的住处走去。

“不知道她今天的状态怎么样了。”罗杰嘀咕着。圣促术对精神方面的压力太大，他有些担心蒙莉莎承受不了这种强度的治疗。

不过蒙莉莎也在睡觉，罗杰只好转向格鲁的住处。

格鲁的客房本来就在蒙莉莎隔壁，不过这家伙嫌弃它太窄巴，不方便练箭，于是求树精灵给安排了个下城的住所。那个偏僻的地方让罗杰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

见到格鲁的时候，他正光着膀子、抖着胸毛在跟两个树精灵吹嘘着什么。罗杰缓步踱了过去，惊讶地发现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女精灵，长得还颇为清秀。罗杰十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浑身上下都写着“粗鄙”的格鲁笑靥如花……

什么时候人类——尤其是格鲁这样的莽货——都能泡到树精灵妹子了？

就算某些人类可以，为什么像自己这种从容貌、到学识、到地位再到战斗力都甩格鲁十八条街的人类，就没个树精灵姑娘投怀送抱还不要钱？

罗杰感觉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

于是他准备打击下格鲁，找点心理平衡。

“唉，格鲁老弟，怎么在这浪着呢？俩月了，圣疗术会了没？”隔着还挺远，罗杰就对格鲁嚷嚷着。

他给格鲁种下神术者烙印之后就没管他，任由他自己想办法感悟去了。

“唉吆，罗杰啊，来得正好！赶紧的，帮我看看这咋就不行涅？”格鲁听见罗杰的声音，刷地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得像看到了个救星。

罗杰闻言，以为格鲁在说感悟不出来神术，正准备学着马格斯的语气说他“不够虔诚”，但却看他把手边的弓拎了起来。

“……”罗杰把准备好的话咽了回去。

没能打击到格鲁的罗杰有些不痛快，于是阴阳怪气地问道：“什么不行了？你那里不行了？”

男精灵闻言嗤嗤笑了起来，显然听懂了罗杰话里的意思，看起来也是个通用语纯熟的。而那精灵姑娘则露出一丝疑惑。

精灵男子的笑声提醒了格鲁。他伸出大手抓了抓胸毛，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才指着那对精灵男女介绍道：“卢克·橡实，伊迪斯·橡实，兄妹俩。”

然后格鲁又指着罗杰道：“罗杰·克里兹曼。对，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家伙。”

精灵兄妹笑了下，对罗杰行初见礼，称呼到：“克里兹曼先生。”他们很清楚罗杰的地位，所以尽管跟格鲁关系很熟，初见礼仍旧施得很恭谨。

罗杰摆摆手，接到：“叫我罗杰就成，用不着搞一板一眼地行礼，麻烦得很。”

“就是！”格鲁在一边接话道：“哪就那么多点头哈腰？累不累啊！罗杰你快过来，给我看看这是哪搞错了？”

名叫卢克的精灵有些尴尬地笑了下，似乎在为格鲁的粗豪而表示歉意。这倒是让罗杰更加诧异了，因为这个精灵的举止说明他将格鲁看作是自家人，他罗杰倒像是个外人了。

“这才俩月啊！格鲁这家伙交朋友还挺有一手……”罗杰在心里边嘀咕着，一抬眼，又看到那精灵姑娘期待的目光，似乎对罗杰能解决格鲁的困惑抱有很大希望……

反正看看也没什么损失，于是罗杰应道：“行啊，说说看，到底出啥问题了？”

“就是……不咋好使……”格鲁想解释问题所在，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描述，所以他干脆拔起一支插在地上的狼牙箭，搭在了弓弦上。

“看啊……”这汉子说了声，身上斗气开始凝聚，同时圣力也开始翻滚。两股力量纠缠着，如同互相撕咬的小蛇一样沿着箭杆盘旋向前，转眼间便覆在箭支上。

然后格鲁吼了一声，猛然催动起那两股力量，同时松开了控弦的手指。在弓弦、圣力、斗气的三重作用下，那支狼牙箭呼啸射出，随即轰的一声，将立在地上的一根大腿粗细的木桩炸成了碎片与木屑……

罗杰看着转过头来、一脸期待的格鲁，嘴角抽了抽，有些无奈地问道“所以，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你把一支木杆箭射成了爆鸣弹？”

这显然不是格鲁的意思，他挠挠头，刚说“不是……”，罗杰就瞪了他一眼，打断道：“我倒是想问问你，我给你神术者烙印，就是让你把本源当成斗气用，闲得没事儿的时候一箭箭射出去玩儿是吧？你这是准备气死光明神的节奏啊……”

格鲁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一旁的卢克觉得罗杰有些生气，赶紧凑过来打圆场道：“克里兹曼先生，格鲁他不是有意滥用源力的。这事儿跟我有关……”说着话，他脸上还显出一丝歉意的笑。

卢克好意维护格鲁，罗杰立刻意识到这个精灵是误解了。他习惯用这种语气跟格鲁开玩笑，但是显然这对兄妹并不知道。

说起来罗杰根本就不在意格鲁怎么用源力，他只不过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哥们不管有什么力量都首先用在弓箭上。

不过想想这货从小就抱着那张弓睡觉，感情深到这个地步大概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罗杰暗自叹了一口气，在想怎么把这尴尬的气氛给扭转回来……

不过格鲁似乎没有意识到卢克与罗杰之间的小小误解，在挠了挠头但是没有找到什么言语解释的情况下，转而哈哈一笑，一巴掌朝罗杰脑袋拍过来，一边拍一边还叫着“老子愿意，咋地？不行啊！”

罗杰侧身一躲，顺势踹过去一脚，嘴里叫道：“别他妈的整天老子老子的，毛长齐了么？”

格鲁搓搓胸毛，似乎在说比你长得齐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