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七十二章 霜落（四）

从蒙莉莎住处走出来的时候，夜色已深。

罗杰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腰，有些后怕。在圣促术作用下的蒙莉莎显得很凶猛。她牙关紧咬，肌肉紧绷，攥紧的左手一直在嘎嘎作响。罗杰时常担心她忍受不了内心的狂暴，跳起来给自己一拳。这拳要是挨正了，那可就是当场去世的结果……

不过还好，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而蒙莉莎在圣慰术、圣浸术以及圣灵术的三重作用下沉沉睡去之后，罗杰才松了一口气。他决定下次治疗时把佩克留给他的法袍给穿上……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守在门口的宫廷侍卫。

“王上要见我？”罗杰揉着眉心，很郁闷地问。

“是的，克里兹曼先生。”侍卫躬身点头，很恭谨的样子。

“明天不行么？”

侍卫大概很疑惑，这个人类竟然会提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所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便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步不动地挡在罗杰面前……

“……唉！”累得眼睛都快张不开的罗杰只好给自己用了个圣佑术……

觐见新月王的地点一成不变，仍旧是那个书房。罗杰坐在为他专门准备的椅子上，看着面前那个半夜不去睡王后、跑来召见一个男人的脑抽绿皮猴子王。

“罗杰，你今天对公主说的话，很好。”处理完手上一封文书的新月王将视线投在罗杰身上，慢条斯理地说道。

罗杰耷拉了下眼皮，回答道：“王上别诈我了。我用的隔音法阵是泽希尔大师设计的。虽然它挡不住大德鲁伊的精神侵入，但侦查侵入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作为操阵者，我不可能连被窃听了还不知道。所以您根本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对罗杰的不恭敬话语，新月王不以为忤，只是笑笑道：“泽希尔大师的作品，我自然不敢小觑。但是，以我们新月王庭对魔法的掌控，事先在哨屋中藏一位监听者并且不让罗杰你发现，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罗杰一时无语。他带着仙蒂儿直接上了屋顶，根本没注意那“哨屋”中有什么……

不过仔细回忆了下，罗杰感觉他好像没说什么违背精灵王意愿的话，便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叹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新月王没心情跟罗杰探讨新姜辣还是老姜辣，他只是将文书收起来，慢悠悠地说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正相反，我很感谢你说出了那些我想说，但是不能以父亲身份说出的话。只是仙蒂儿还太年轻，也只是刚刚接触王权，对你说的话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公主殿下并没有王上你想的那么脆弱。”罗杰回道。

“是么？或许，是我这位父亲关心则乱，多虑了。”新月王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推到一边，然后问道：“罗杰你真要离开么？我想，公主仍旧需要你的指导。”

罗杰闻言摇头，“教皇的征召，我没有胆量拒绝的。再说，就算我不怕死敢于拒绝，也没能力逃过席琳那傻女人的剑。”

停了停，罗杰又补充道：“除非王上你给教皇霓下写封信，就说我正在为‘建立新月王庭与北方教廷的伟大友谊’而不得不留在多瑞亚斯，让他老人家跟那个傻缺圣女说一声，别来烦我……”

新月王不是老糊涂了，当然不会以“异端首领”的身份给北方圣城写这么一封信。所以他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忽略了罗杰的胡言乱语，拉回正题上：“既然如此，那在罗杰你离开之前，我会尽快安排你与生命树的精神沟通——这是王庭的承诺，我自然不会食言。”

罗杰在椅子上欠欠身，表示谢意，然后用眼神投递给新月王一句话：我可以走了么？

新月王再次摇摇头，似乎对罗杰的举止很无可奈何，但是他仍然没有表示出气恼，反而语气郑重地说道：“罗杰，我这次叫你过来，只是想向你亲口说一声‘谢谢’。公主能够收获你的友谊，是她的幸运；而新月王庭能够收获你的友谊，同样是精灵世界的荣幸。我很感激你为仙蒂儿做出的一切。”

新月王突如其来的郑重，令罗杰一时很不适应。他之前那玩世不恭的态度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沉默了一会儿，罗杰暗暗互握了下双手，用有些疑惑的语调小心问道：“王上，你这么评价我……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了？我哪有那能耐？”

新月王看着罗杰，笑而不语，只是从抽屉中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天蓝色护符，然后将它放在桌上，向罗杰这边推来。

“这是？”罗杰的目光随之而动，但却没有立即伸手去接。

“这是苍穹之心，拥有它的人类，可以在新月王庭境内畅通无阻。”新月王解释道。

罗杰点点头，心说这是应有之意——都已经能够跟新月公主单独相处了，又怎么会对新月王庭还有敌意？不过他也没太上心，因为他感觉这辈子再也没机会来雨林了……

伸手接过护符，罗杰道了声谢，再行了个礼，便退出了新月王的书房。

……

第二天一早，在贫嘴精灵米切尔森的陪同下，罗杰又来到了提瑞林斯之厅，再次见到了大德鲁伊，布鲁斯特·褐岩。

“嘿嘿，老人家，我又来了，还请多多关照哈！”罗杰嬉皮笑脸地行礼。

褐岩一声“哼”，再一甩袖子，转身就向提瑞林斯之厅走去。米切尔森生怕罗杰再跟他导师杠上，赶紧说道：“咱哥们时间紧，赶紧搞定赶紧回去，就别招惹他老人家了。”

随后米切尔森又压低了声音，凑到罗杰耳边道：“为了欢送兄弟你，哥们我找了几个绝品妞，搞完了去乐呵乐呵！”

罗杰心说难得古板的树精灵里边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货色，看来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与上次不同，此时的提瑞林斯之厅并没有充斥着汹涌的能量。除了遍布四周的藤条，这个不大的树厅与一件昏暗的房间并没有什么明显区别。

罗杰迈入厅中，瞳孔因为光线的骤然减弱而扩大的许多。眼前模糊了那么一瞬间，厅内的一切才逐渐变得清晰。

褐岩挥了挥手，一些树藤仿佛睡醒了似的蠕动起来，然后彼此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窄床的形状。而那床上有一个人形的凹槽。

“躺下。”老德鲁伊言简意赅。

罗杰知道自己不该指望从老家伙那里得到什么提示，于是将目光投向了米切尔森。

那个与罗杰臭味相投的精灵虽然很不着调，但在他导师面前却保持着仪态，一本正经地向罗杰解释那是与生命树进行精神连接的途径。

而罗杰则皱着眉头，看着那个明显是为树精灵细长体型而生成的凹槽，带这点期待地问道：“可以把肩背跟胯骨这块儿加宽点儿么？一看就很窄巴。”

“……”

神眷者败类躺了下去，并没有感觉到容身空间的局促，因为藤条蠕动起来，将他包裹成了蚕茧模样，然后缩回了提瑞林斯之厅的墙壁之中……

……

起先，罗杰的视野是一片完全无光的黑暗，再加上四肢被束缚住的感觉，让他有一些紧张。不过米切尔森详细解说过与生命树进行精神连接的过程，所以罗杰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惊慌。他只是努力压抑着不适感，尽量将心情放轻松。

与生命树沟通，是两个多月前罗杰要求的，因为他听说生命树可以大大加强德鲁伊的生命魔法感知力，所以本着试试不亏的心态，向新月王提出了这个交易项。

不过自从罗杰将精巧的生命魔法改造成了粗暴的“混沌魔法”后，他便知道沟通生命树对他没什么用了，因为二者的施法理念背道而驰。

现在，对这棵生命树，罗杰也只剩好奇心而已了。

黑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罗杰发现身体不再被藤条移动时，便感觉到了一股柔和的生命力从藤条中溢出，将他包裹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视野中也现出了一缕光明，尽管他并没有睁眼。

光明逐渐驱散黑暗，很快便成为罗杰“眼前”的主宰。罗杰并不需要使用任何魔力或者圣力，便能感受到生命树于为他营造的光怪陆离……

是的，如果罗杰必须找一个词来形容他的“眼中所见”，那就是“光怪陆离”。因为他眼前出现了无数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形体、色块与线条。它们纷杂地纠缠在一起，以罗杰根本无法预测的方式扭动着，变幻着，消逝亦或是重生，将炫目到令人恶心的感觉灌入他的思绪之中，而且他避无可避。

米切尔森警告过罗杰，生命树本身的魔力波动会令思维产生一定的排斥性。对于普通德鲁伊来说，只要按照融合元素力量的法门去柔化自身的灵魂波动，顺应生命树的魔力流向便可以了。但是对罗杰这种独树一帜的冒牌德鲁伊来说，却只能放松心情，借此缓解这种排斥。

而如果罗杰实在无法承受，可以触发左手中握着的微缩魔法卷轴，终止整个沟通过程……

不过罗杰并不想这么早放弃。既然可以随时终止，后顾无忧的他还是希望能尽量延长这次交流。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罗杰调动了体内的源力，对自己使用了圣慰术。这种神术可以安抚剧烈情绪，罗杰猜测它同样能够帮助自己柔化思维波动，以减少排斥力。

如其所料，在圣力作用下的罗杰感觉眩晕感减少了很多，令他能够调整心神，更专心地观察眼前变幻莫测的景象。

“如果说，这些色彩就是生命树的思维在我脑海中的映射，那么想要理解它，便只需要一个转译法阵，将其转换成我能理解的信息了。”罗杰又看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在心中念叨着。

他想起前段时间用内窥术探查乔伊斯灵魂本源的经历，同样也是看到了一堆完全无法描述的水系能量的流转图景。虽然看起来那种灵魂波动与眼前的色彩缤纷大相径庭，但本质上却都是一样的。

只是对乔伊斯，罗杰没有任何办法去解译他的思维——谁都做不到这一点。而对生命树，罗杰却知道，这种解译是可以间接实现的……

不过，并不是树精灵牛逼到可以设计出解译思维的法阵，而是生命树这玩意，在数千年的演化中，自主形成了一个能够与树精灵进行思维对接的接口。罗杰需要做的，只不过是触发右手中握着的卷轴，告诉生命树来对接思维便可以了。

至于人类的思维是否能够与生命树成功对接，罗杰并不担心。虽然历史上成为德鲁伊的人类不存在，但是跟生命树搭上腔的却有不少先例。

于是罗杰将一点魔力送入右手，开启了卷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杰感觉眼前的色彩有了一丝悸动，可是当他集中精神去感受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毕竟，对他来说，眼前的图景本身就没什么规律……

茧中的罗杰皱了皱眉，又向右手送了一点儿魔力。身在茧中，为生命树的魔力所阻隔，除了自身，罗杰对外在一切的感知都降低了好几个层次，所以他怀疑自己没有成功触发卷轴。

这一次，罗杰没有感觉到那些色彩的悸动。他迟疑了一下，正准备再次尝试，脑袋却突然一晕。圣慰术的力量正在退却，而接连两次触发失败令他心情烦躁。二者叠加，使他遭受的思维排斥力更大了。

把源海当作后花园的罗杰懒于提炼自身的源力，直接连通了那一片浩瀚，想要给自己补一个圣慰术来平息情绪波动……

然而就在他刚刚将一缕源力纳入身体，还没来得及将其转化为圣慰术的瞬间，一股意志力似乎突破了一切感官，直接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罗杰只感觉脑袋一阵眩晕，眼前各种莫名的色彩便搅合在了一起，形成了无数形状不规则的漩涡，各自独立地旋转起来。而很快，这些色彩便交织在一起，进而不分彼此，融合成一片灰蒙蒙的无边空间……

而罗杰便在空间之中，感受着那突如其来的意志。

那股意志并不强大，但是却给罗杰以坚韧的感觉，其中又夹杂着岁月的气息，就如同鞣制过的陈旧皮革——实用但却不讨喜。罗杰皱了下眉头，放弃了使用圣慰术，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一片单调的空间。

那意志逡巡不已，起先不过飘飞在罗杰的感官之外。许久，它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试探性地将触须探入了罗杰意识的边界。顿时，罗杰感受到了一股情绪，一股夹杂着无数念头，但又将那些念头糅杂在一起的情绪。

最后，那股情绪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亵渎者！”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