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二十八章 寄灵（三）

太阳升到半空，前进基地中逐渐变得热闹起来。长途奔袭了巴斯城的佣兵们缓了过来，此时正在雷蒙德的指挥下改造起整个营地来。

红龙团所在的这块营地，本是树精灵的一个前哨，所以都是按照树精灵的生活习惯布置的。营地内树木丛生，粗大的枝杈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树屋，空地却并不多。

人类可以通过树藤攀爬到树屋之中，但是对于身躯高大的野蛮人来说，这么做就太勉强了。并且树屋狭小，绝大多数都不够野蛮人伸展身体的，所以他们都在树丛中勉强露营。

此时，他们正大刀阔斧地砍伐树木，清出了一片不小的区域。拿到了生命树枝杈的树精灵乐得屁颠屁颠的，对红龙团这种荼毒雨林的行为也视而不见了……

有了足够的木材，营地搭建的速度便更快了。不过两天时间，没有再出战的红龙团便立起了一座虽小但是五脏俱全的木质营寨。法师们围绕着营区搭建了简易的防御魔法阵，让这块小型基地看起来愈加像那么回事儿了。

而在第三天，这个基地迎来了两拨客人，让正在忙于法阵设计的罗杰不得不出面应付了一下。

第一波是来自新月王庭的后勤小队。他们除了给红龙团带来了给养，还给罗杰带来了需要的实验台与高精度工具。

带队的是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女精灵。不同于大多数树精灵含胸弓腰的体型，她身姿高挑，曲线柔美。再加上一头披散着的棕灰色长发，透着灵动气息的淡绿色眼眸，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精致脸蛋，让她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这位名叫迪丽雅·明翼的树精灵是一位水系高阶魔法师，隶属于大德鲁伊西格莉德·林语。应恩岚的请求，她将留在红龙团营地之中，随时协调罗杰所需要的器具与材料。

“怎么样？”恩岚眼睛盯着那位树精灵姑娘，凑到罗杰耳边小声说道：“我特意让他们派一位貌美的女士过来，看来他们还真用心了，找了一位这么漂亮的。”

相比较于恩岚的得意洋洋，罗杰却是兴致缺缺。那位树精灵法师满脸都是寒意，显然对她的差事没什么好感，连带着对罗杰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对于这种能看不能摸的主儿，全副身心都投在法阵上的罗杰自然没什么热情。

对忙得要死的罗杰来说，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让魅魔花些时间变化下就成了。茱蒂丝对罗杰的予取予求没有丝毫反抗意识，怎么看都比调戏那个迪丽雅安全……

看到罗杰不以为意，恩岚又补充道：“哎，连这种过分要求都满足了，你说树精灵到底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罗杰撇撇嘴道：“前后脱不开我这神眷者身份。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其它东西值得他们觊觎。”

恩岚耸耸肩，不置可否。

而第二波来访者则要低调得多。他们一共只有三人，都披着灰蒙蒙的斗篷，用兜帽将脸深深藏在黑暗中。在他们身后，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树精灵，俨然是押送的架势。

这一次，参与会面的都是红龙团的决策者。在雷蒙德新搭起的大帐中，那三人表明了身份——他们代表的是常年与新月王庭对抗的亚当斯侯爵……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

阿迪娜南部边境线上的狭长地带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贵族封地。往年中，如果那些贵族的私军强势一些，便会压迫雨林的扩张，甚至还会从雨林上咬下来一口不大不小的地盘。而如果某个贵族没落了，雨林同样也会吞噬他的部分领地。

所以，尽管百年间这里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但是小规模的战斗却经久不息。

而且不仅仅人类与树精灵之间会为领地战斗，贵族之间也经常相互倾轧，彼此侵吞。

阿迪娜帝国对南部贵族之间的争斗一直抱着“小打小闹随意，别给我把事儿闹大”的态度。举个例子来说，如果一个伯爵在事实上控制了一个男爵的半数领地，任凭男爵如何哭诉也不会有人理；但是如果那个伯爵贪心不足，妄图将其领地收为己有，那行省总督就要对他磨刀霍霍了。

阿迪娜皇室对南方贵族的态度，导致其边境线上虽然星罗棋布着众多贵族领，然而其中有话语权的，其实也不过寥寥十几个而已。

而那位亚当斯，便是有资格直面新月王庭的实权侯爵。

说起来，加里家族用众多贵族作为对抗雨林的缓冲带，虽然可以令皇室的负担减轻，但是这种养蛊养出来的实权贵族们，对皇室的忠诚度也几乎为零。

在太平年月，摄于皇朝二十余个正规军团的强大军事压力，他们只能向南方寻找扩张领地的机会，但是此时加里家族本身都已经陷入了内讧与战争漩涡之中，他们自然不会忌惮于将贪婪的目光投向北方……

于是在新月王庭有心挑起全面战争的时刻，亚当斯侯爵坐不住了。

继续作为阿迪娜皇朝的前驱，抵挡新月王庭的锋锐？亚当斯当然不是傻子。可是调转枪头，将北地作为目标？阿迪娜底蕴深厚，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侯爵能够撼动的，他可没那胆量。

所以对亚当斯来说，除了明面上向树精灵宣战，暗地里却向新月王朝妥协之外，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所以他派了两拨使者，一波去了新月军驻地，另一波，则来到了红龙团。

亚当斯决定把阿迪娜第十三军团给卖了，而条件只有一个：新月王庭不能将那棵生命树枝杈种在他的侯爵领附近。至于是种在其西面的伦尔托门前，还是其东面的三河谷地，他就不在乎了。

而如果树精灵的目标是侵占伦尔托，进而压迫列希行省首府提恩城的话，他还会尽力提供非军事上的援助。

如果伦尔托沦陷，提恩城将直面新月王庭的威胁，阿迪娜帝国当然不会坐视一个行省陷入危难。届时，加里皇朝将会承担绝大多数来自于树精灵扩张的压力，他这个侯爵领自然就保住了。

至于皇室会不会秋后算账，侯爵不是没有担忧过，不过要是眼前这一关都过不去，又谈何以后？毕竟，如果新月王庭将新生命树拍在他的领地上，用不了半年，他就得跟猴子在一起生活了……

在角落旁听的罗杰斜着眼看着军用地图，心中有些幸灾乐祸。埃尔斯特一直在宣传贵族的恶劣行径，让他在潜移默化中对那些割据一方的大人物颇有厌恶之心。所以他对亚当斯侯爵所处的窘境有一种喜闻乐见的欢快感。

从地形上看，新月王庭占领亚当斯侯爵领，是最稳妥的方案。

强取伦尔托意味着直面加里皇朝的压力，自然不是新月王庭的首选。而若是攻占侯爵领东面的三河谷，新生的生命树将会落到三面受敌的窘境——那三河谷地北端在埔尔纳的辐射范围之内，西面是亚当斯侯爵领，东面正对威廉姆斯大公。谷地虽然土壤肥沃，但是对于不事农耕的树精灵来说，土地肥沃有个屁用？

所以即便在罗杰这种不懂军事的外行人来看，新月王庭也不会放过亚当斯。那位侯爵想要逃过这一劫，恐怕卖一个中央军团是远远不够的。至于要大出血还是割肉还是卖肾，那就看新月王庭怎么打算了……

惶急的亚当斯侯爵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对新月王庭有一定影响力的红龙团身上。在他看来，新月王庭攻占侯爵领并不符合埃尔斯特的战略意图。

对北方帝国来说，如果树精灵能够压迫列希行省首府——提恩城，将整个行省拖入战争漩涡，甚至造成一省糜烂，乃至牵连周边诸省，那才是泼天之功。

所以他同样向红龙团派出了使者。

如果能够轻松覆灭阿迪娜第十三军团，雷蒙德他们自然乐意为之。亦或者新月王庭真的脑袋发热，在伦尔托门前种下一棵生命树，红龙团当然更是乐见其成。不过亚当斯侯爵显然高估了红龙团对树精灵的影响力——他以为这支佣兵团体现的是北方帝国的意志，却不知道其中真正主事的，是萨维德拉家族……

恩岚对战局的发展没多大兴趣。老萨维德拉复出之后，他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想凭借军功摆脱主家控制的公子哥了。而恩岚的态度决定着雷蒙德的战略部署，所以亚当斯侯爵注定无法从红龙团获得他想要的保证。

不过在座的各位都不是什么坦诚的迂腐绅士，虚与委蛇这一套玩得都很顺溜。于是双方初步达成了意向，在真真假假的一阵讨价还价中，确定了彼此的行动方略。

看起来亚当斯真是急了，在红龙团还没有给予任何实质性帮助之前，他们便付出了足够的诚意。除了显而易见的财富之外，他们还带来了加里皇室及其第五、第十三军团的最新动向。

巴斯城一战，阿迪娜部署在新月王庭方面的圣域强者中有两位重伤逃回，高端战力大损，不得不紧急从其它方面抽调圣域强者坐镇。而被攻破的巴斯城虽然没有树精灵守军，但是却被噬灵藤占据，没个一年半载，阿迪娜也收不回去。

所以提恩城的正南屏障实际上已经被破开了一个口子。南方战场的局面对阿迪娜很不利。

南下的第五军团已经与十三军团汇合。前者在巴斯城以南、隆内塔以北安营扎寨，后者则进驻亚当斯侯爵领，与第五军团互为策应。

然而这两个军团中都暂时没有常驻的圣域强者，所以他们并不敢过分进逼。否则一旦被红龙团与树精灵的高端战力找到机会切割吞食，他们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说起来，在圣域战力的使用方面，南北两个帝国倒是颇为相像。双方的圣域强者少有在军中担任实权职务，但是大多与军方有着紧密联系。比如苍狼团中并没有圣域强者任职，但是剑圣奥布莱恩却是其中常客，几乎会在每一场大规模战役中出手。

阿迪娜的第五、第十三军团也是如此。他们战具精良，立寨之后防守能力不亚于巴斯这个级别的军镇，然而因为并没有常驻圣域力量，所以经常在进攻方面颇为乏力。对于红龙团这种有神眷者支持的精锐战斗队，他们其实是很无可奈何的——全军压上吧，人家跑了。精兵追袭吧，人家可能掉过头来把你吃了。

先前驻守十三军团的两位圣域短时间内无力再战，阿迪娜人就只能以自保之态封堵提恩城南方缺口，却根本无法压制红龙团的机动空间。

不过对于红龙团，阿迪娜当然也不会完全没有办法——既然敌人很精锐，那么我们比他们更精锐不就行了？所以，在两个军团驻足不前之时，后方却在组建一支完全以圣域以及高阶武士、神术者构成的强袭小队。

那只小队集结完毕之后将会深入雨林袭扰红龙团，配合两个军团的堂皇压迫之势，准备跟那支北国精锐掰掰手腕。

而在使者口中，罗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姓氏：克里斯蒂安。看起来，杀父断手之仇让那位年轻女剑士盯上了红龙团——这一番恩怨是难以善了了……

“啧啧，我们有麻烦了……”罗杰捅捅一起坐在角落的恩岚，小声说道。

恩岚笑笑，并不以为意。树精灵与阿迪娜帝国相持何止千年？如果对方随便组建个圣域小队便能纵横雨林，那树精灵早就灭族了。更何况，虽然跟随于他的法师并没有达到圣域，但是他们可以操控圣域级别的魔法阵，配合内森与军寨防御体系，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罗杰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场上其他人也没什么异色，于是把心又放回了肚子。他这人很想得开，反正自己连个高阶武士也打不过，圣域的事儿，就交给那些高阶战力好了，他还是抓紧时间绘制法阵的好。

罗杰以温养法阵起手，现在正考虑请内森他们在打仗之余，顺路帮他背回来一具完整的尸体……

雷蒙德打发了亚当斯侯爵的使者，罗杰便立即回了营帐。他要忙的事儿还很多，例如茱蒂丝已经进入形态转换的最后阶段。用不了多久，这个魅魔的思维体系便会与人类一般无二，以本源之力作为根基了。

所以现在罗杰每天都会用出大量时间来观察茱蒂丝的转换过程，以至于光用内窥术都会用到精神疲惫的程度……

至于红龙团跑出雨林打家劫舍？罗杰已经下定决心不参与了。他让雷蒙德别招惹那些难啃的骨头，也别跑出去太远，每次在雨林边缘转悠转悠就行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游离于新月王庭的战略部署之外，那就以保存实力为最高优先级。

出工不出力，这本来就是恩岚对红龙团下一步的安排。再说，佣兵们都身怀斗气，又不是缺了罗杰这个神眷者就打不了仗了，所以雷蒙德并没在乎罗杰的缺位。

于是罗杰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事物当中，不再分心它顾。

……

转眼月余已过，除了最终融合灵魂与身躯的模块，法阵其余各部分已经完成。对马格斯将要附身的尸体的温养也已经完成，准备随后集中精力补全法阵关键节点的罗杰钻出营帐，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恩岚整天躲在自己的帐篷中写写画画，所以罗杰很容易便找到了他。给自己的客人倒上淡酒，恩岚随口问道：“你的教父，仍然对你将他转化为巫妖的打算很抵触？”

罗杰在杯口抿了一下，摇摇头道：“抵触归抵触，我其实也没花多少时间就把他说服了。”他停了停，又补充道：“老家伙之前三观尽毁，现在还处在重塑阶段，很好忽悠。”

“哦？”恩岚笑道：“你是怎么忽悠的？”

“力量本身无所谓正义与邪恶。谁说巫妖就不可以济世安民？中心思想就是这个，具体的就话赶话，说到哪儿算哪儿了。”

“你现在真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恩岚调侃着。

“没办法，老家伙就吃这一套。”罗杰也笑。

恩岚点了下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而是说道：“最近几乎没见你出帐篷，不知道你听没听说，第五军团撤了。他们放火毁林，跟新月军打了几场，然后就被召回了。”

罗杰摇摇头。这一个月，他所有心思都在法阵与茱蒂丝身上，除了偶尔出来救治下伤员，对外界之事几乎毫无关注。

“是那个亚当斯侯爵运作的？”罗杰问道。

“他哪有那个能耐！是阿肯色平原上的战事吃紧。”恩岚道：“现在整个列希行省都处于守势，阿迪娜人已经无法压制新月军了。其它三个树精灵王庭也在蠢蠢欲动。对我们来说，南方形式很宽松。”

“那克里斯蒂安那边呢？”罗杰追问道。尽管这段时间前进基地并没有遭到攻击，罗杰还是有些担心那个惦记着自己脑袋的女剑士。

“他们倒还真把队伍给拉起来了。”恩岚的神色认真了些，对罗杰解说道：“除了那个叫做汉瑟姆·兹昂的剑圣，其中值得关注的还有两个人。艾萨克·戴维德同样也是一位武圣，他曾经投在神意刀门下，惯常使用一把长刀。斯普林霍尔·泰勒，跟你一样是个神眷者，连通源海之后大概有一剑的爆发力。除此之外的十来人，不过是些普通高阶武士，大多与神意刀有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两位圣域，十余位高阶武士，加上一个神眷者。阿迪娜人的手笔不比红龙团低啊。”罗杰皱眉道，心中暗暗计算了下己方的战斗力。

“都是那位克里斯蒂安小姐的功劳。据传，那两个圣域都是单身，并且都对她有意思，才会接受她的延请。否则以阿迪娜现在捉襟见肘的窘境，断然不会将这个级别的高端战力投入到小规模袭扰作战之中的——他们本来都是要坐镇一方的。”

“我倒希望他们能顾全大局，坐镇一方……”罗杰撇嘴道。现在惦记着他们的，又多了一个圣域，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恩岚耸耸肩，很无所谓地说道：“西格莉德做了对应部署，新月军有圣域盯着他们。我们这里也在生命树的监控之中，他们做不到悄无声息地来袭，用不着太担心。”

罗杰不置可否，只是又问道：“第十三军团呢？现在有圣域坐镇了？”

恩岚点头道：“调来了一个神术者。他们现在守在废弃的巴斯城身后，处在伦尔托与埔尔纳之间。不像有什么作为的样子，前方战场只剩下各大贵族的私军了。”

罗杰回忆了下恩岚提到的几座城的地理位置，然后笑道：“这么说，那个亚当斯侯爵岂不是要疯了？单凭他自己，怎么可能挡住新月军？”

“新月王庭暂时还不想动他，不过也快了。”恩岚很不以为意地说道：“树精灵打算将生命树种在隆内塔，已经在邀请我们帮忙了。如果成功，在北面，雨林会吞没废弃的巴斯城，在东面会占据亚当斯侯爵领的一部分，而在西北则会压迫伦尔托。

“对树精灵来说，这个计划处于保守与激进之间，虽然新生命树与现存生命树的辐射范围有些重合，但却也开拓了足够宽广的缓冲区域。倒是很符合我们对新月王庭下一步行动的预计。”

罗杰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与恩岚聊了些日常、问了问几个熟人的近况。

饮尽杯中酒，罗杰告辞出门，却看见蒙莉莎正提着长剑等在一旁。

“找我有事儿？”罗杰问道。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蒙莉莎抿嘴一笑，将右手握着的一只兔子模样的小兽给罗杰看了看，说道：“只是猎到了这只‘覆腓’，树精灵说它的腿肉非常美味。正好听说你出来了，就想让你也尝尝。”

看到蒙莉莎笑得开心，神情闲适，想来伤势已经完全好了。于是他点了下头，问道：“烤着吃？”

“嗯，烤着吃。”蒙莉莎点着头，用剑鞘拢了下滑落耳际的一缕发丝，对罗杰说道：“我来做！”

蒙莉莎柔和的笑容让罗杰看着心头一暖，似乎这几日积累的疲惫也被她的笑容一扫而空。于是他撸了下袖子，在指间弹起一朵火苗说道：“好啊，那我来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