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二百零八章 圣墓（一）

“斗气”的修习始于人类——本源之力在身体中的“运动”即为斗气。

“元素斗气”的修习始于遁入魔界的精灵——他们借鉴了人类本源之力的运作法门，创造出以元素之力为载体的“元素斗气”，以便元素亲和力不足的精灵增强实力。而后，使用元素之力修习斗气的法门被魔界精灵有意传出，在人间界的智慧种族中发扬光大。

“神术”为人类所专有——本源之力的重组与释放即为神术。源力即神之力，为神所掌控。人类灵魂在创造之初便被镌刻了使用神术的法门，因此人类皆可运用神之力。

“生命魔法”始于树精灵——人间界各智慧种族被光明神改造后，丧失了元素亲和力，便丧失了对抗人类的最大资本。各族学者积极谋求出路，却只有树精灵成功地将元素之力与体内源力融合，创造了生命魔法。修习生命魔法的树精灵被称为“德鲁伊”。

——乔伊斯口中的上古历史

----------

罗杰来到萝莎琳德所在帐篷的时候，已经日过中天了。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提示罗杰在返程路上啃的那块肉干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不过此时罗杰的心情很不好，也很没有胃口……

冰魔女的帐篷前守着两个人类佣兵，他们看见罗杰走过来，一齐弯腰行礼。对这位神眷者，他们熟悉得很。毕竟，佣兵们都懂得，他们可以不知道团长是谁，但是绝对不可以不知道唯一的医生是谁……

罗杰略微点了下头，一言不发地掀开了帐篷的封门。

两个佣兵“哎”了一声，想拦一下，但是看见罗杰一弯腰，已经钻进了帐篷，便彼此看了一眼，重新恢复了站岗的姿势。

他们两个都曾经服役于苍狼团，知道在埃泽萨伯国一鸣惊人的萝莎琳德，也在闲言闲语中得知罗杰跟这位冰魔女的关系匪浅，所以并不担心罗杰被冻成冰块。

为萝莎琳德准备的帐篷并不算逼仄，个子不矮的罗杰完全可以站直身体。帐篷内还摆着一张矮床、一张小桌和几把折椅。床头放置着折叠齐整的铺盖，桌子上立着一盏并没有点燃的油灯，油灯旁则放着原封未动的食水。

萝莎静静跪坐在地面铺设的柔软兽皮上，她穿着的灰白色罩衫覆在膝头，露出一点儿光洁的小腿，而她那如镜的黑发笔直垂落在身侧，被长发半遮的俏脸上镶嵌着一双如渊的碧色双眸……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艳，搭建帐篷的帆布虽然很厚实，但是点点光辉仍然挣扎着透了进来，落在一动不动的冰魔女身上。

昏暗的背景，安静的女孩，就像一副光影晦暗的素描画……

罗杰掀开封门，阳光投射进来，打破了静谧的完整，画面生动了些许。

“嘿。”罗杰说道，然而他只说了这一个词，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萝莎仍旧一动未动，然而双眸中却泛起一丝涟漪，就好像一只蜻蜓在平静的水塘上轻点了下似的——水塘依旧沉静，但却生机内蕴。

换过一身干爽衣服的罗杰犹豫了下，但还是走上前去，用指间的火焰点燃了那盏油灯。橘黄色的光线开始跳动。冰魔女的影子摇曳起来，她侧对灯火的眼睛映照着昏暗之中的那点光亮，碧蓝色的涟漪中荡漾出落日余晖般的光影。

罗杰盘膝坐在萝莎对面，看向她的脸庞。姑娘依旧瘦削，脸色苍白中透着一丝浅浅的冰蓝，即便是暖色调的灯火也盖不住她清冷的气息……

“我……”罗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不寻常的，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我们，很久不见……”

上一次见面，罗杰也是这样打招呼的。

几个月的时间，久么？萝莎不知道，她不会去想这些。她这几个月的生活很简单，那便是用身、用心、用思维、用自己的一切去体味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水元素之力。这种体味已经成了习惯，成了本能，最后，成了她存在的象征。

日月交替对她已经没有了意义，喜怒哀乐已经不再萦绕于她的内心。她觉得自己便是一座深潭，一座没有理由、没有目的便一直存在于那里的深潭。过去存在，现在存在，未来或许也会存在……

但是也仅此而已，深潭不会去追究自己存在的意义。

它只是存在。

罗杰来了，他轻地在深潭之上点了一下，激起一片涟漪。然而涟漪最终还是会被抚平，水面终究还是要回归平静……

萝莎眼眸中跳动的光影消逝了。在那里，如豆的灯火如同掉落在冰川中一般，熄灭得无声无息。

她没有像几个月前那般，对罗杰说“嗯，好久不见”。

罗杰感觉自己的心也在变得冷寂。他避开萝莎那双仿佛能吞噬活力的双眸，将目光投在了她安安稳稳置于膝头的白皙双手上。

“萝莎，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罗杰的语调轻缓，似乎也没有掺杂多少感情。

“事情多得，就好像我这一辈子，都活在这几个月里似的。”他说。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不过罗杰已经不在意了。他从埃泽萨伯国的相遇开始，讲述了他出使维库王国的经历，讲述了野蛮人大先知那个神秘的独立空间，讲述了他跟着五百野蛮人化身悍匪，讲述了他与魔族的遭遇，讲述了他如何藏匿了乔伊斯与艾琳诺……

一直讲到他来到雨林，再见那位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姑娘为止。

佩克站在帐篷外，支走了两个刚刚听了个开头儿便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擅离职守还是继续听下去的守卫。然后他挥挥手，环绕帐篷布置了一个隔音法阵，亲自当起了守卫……

罗杰不知道，也不在乎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机会，不想放弃而已……

“萝莎啊……”罗杰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缓缓说道：“这就是我这几个月的经历。”

他想问问萝莎的经历，然而目光触及冰魔女的双眸，却又把即将出口的话语咽了下去。他知道萝莎不会回答，她甚至都不会在意他说了什么。他不想问出一句注定会换来沉默的话，所以只是缓缓活动了下坐得僵硬的双腿，挪到了冰魔女身后。

然后他伸出双臂，轻轻将她瘦削的身体揽在怀中。

萝莎没有反应。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身体不由自主地掀起风暴。罗杰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咬紧牙关，酝酿起圣疗术才敢做些亲密的举动。他的神情有些恍惚，思绪已经飘飞在不知名之处。他只是很随意的，就好像去抱一个普通姑娘一样，张开了双臂……

“萝莎啊，我似乎过得不怎么称心……”罗杰说道，用胸膛靠住冰魔女的脊背，脸庞扰乱了姑娘齐整的长发。女人的身上有一股清冷的气息，悠然钻入罗杰的鼻孔，唤起了罗杰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让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按理说，我现在不缺钱，也不缺地位，就不需要像当年那样精打细算了。可是我总觉得心头上沉甸甸的。这种压力，比以前穷到不得不蒙面打劫的压力都大。所以啊，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会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想来想去，我觉得吧，可能就是因为责任更重了。

“想当年，我可以谁都不管，只要填饱自己的肚子就行了。就算后来遇上了佐伊……哦，你应该不知道谁是佐伊吧？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快就把她扔给我爸妈了，所以我一直是一个人，不需要对任何其他人负责，也就什么压力都没有……

“就我一个人能有什么压力？就算因为打劫被关起来了，监狱也得管饭，我也饿不死不是？

“可是后来，我最好的朋友海洛战死了——为了我，也是为了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我消沉了一段时间。那时候，我觉得好像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所以看什么都是灰暗的。之后，我走了出来，或者说，我以为我走了出来。从那以后，我觉得我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当个无忧无虑的小流氓了。

“可是我却发现，很多事我好像放不下了。我总是下意识地想，如果这件事我去好好做，或许以后就会少失去一个朋友？可是我却又不知道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好好做’，并且也没有真正去‘好好做’的决心，所以一直处在纠结的状态。

“刚开始，我也没在意，以为这不过是失去海洛的后遗症。可是，魔族来了，他们走一路杀一路，毁掉了几座城。我跟在他们后面，一路看下去，心里边就越来越沉了。

“那些尸体什么的，其实倒没让我有什么触动，因为我见过比那些更惨的，而且那还是我们自己干的。让我触动的是，我不希望我的家人和朋友也变成了那些尸体。

“是的，你没听错——如果你在听的话——我就是这么狭隘。当时我关心的，就我爸妈、佐伊还有我那几个朋友。别人我想都没想。哦，抱歉，我当时也没想你，因为老家伙跟你都很能打……

“再后来，那个什么‘乱世’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因为恩……啊，我的一个朋友家里边比较有关系，我也因为当了个什么神眷者的，慢慢见到了些大人物，知道了很多事情。我也在他们的建议下，做了一些事情……

“可是，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去做好。一个月前我跑到野蛮人大先知那里装腔作势，结果差点被他挥手给灭了。当时想的是，上次我骂他老变态他都没跟我计较，这次我们手里捏着野蛮人的把柄，他怎么也得做些让步吧？可是谁知道他脾气那么暴躁……

“这两天，内森又要跟军部对着干。站在军部的立场上看，一将功成万骨枯，牺牲个小小的红龙团拖住阿迪娜一整个行省外加一、两个中央军团，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可是红龙团里边的人肯定不这么想。这我就很为难了，早点结束国战，那个有可能到来的乱世的冲击力就会小些。从我的立场上考虑，我似乎应该支持军部的决定。可是我又不忍心看到那些渐渐熟悉的人在这鬼地方搏命挣扎。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我自己、我的家人朋友一样……

“我们都是小人物，都是那种可以随时用来换取更大利益的小人物。

“我现在就很矛盾，很多事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真不知道像……那些手上握着别人命运的人都是怎么做决定的……

“唉，我上次这么惶恐的时候，还是因为被老东西坑。当时连惊带吓，以为自己要死了，连正常思考的能力都没了。后来我想明白了，并且觉得自己连生死都能想明白，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儿还能难倒我了。

“所以就算在塔克雷全军覆没，我四肢被打断，奄奄一息的时候，我也没再惶恐，心说大不了就死了呗……

“可是现在，我又惶恐了。因为虽然我把自己的生死想明白了，但是我却想不明白该怎么对待自己关心的人的生死……

“我现在还可以整天装得跟个小流氓似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可是……我心累啊。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我没见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可我又不想做错……”

罗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而他揽着萝莎的双臂却越抱越紧，就好像要将所有的留恋都抓在手中似的……

“萝莎啊，你也是我关心的人。让我最关心，但却最无可奈何的人。我一听到老东西来到这里的消息就猜到，甚至在看到树精灵拿着我画像的时候就猜到，可能你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答应老东西，配合他的实验。平平静静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么？我知道，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谁也无法改变，后悔也没有任何帮助，可是这并不能抚平我对那老东西的恨意……

“可是，他是唯一能帮你的人。我没办法拒绝他的要求，尽管我很想砍死他，剁成肉酱那种……

“好起来吧，萝莎。或许我需要一个奇迹才能帮到你，但是像我这样的人都会被神所眷顾，奇迹未必不会发生，是么？

“好起来吧，萝莎……”

呢喃声中，罗杰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连夜奔袭法斯安，他本已经很疲惫，萝莎琳德的状态又让他揪心。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消耗之下，他便靠在冰女的肩膀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