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使节（三）

罗杰这一番闹腾，早就惊动了使馆周围的野蛮人守卫。在他还没开始打扫战场时候，一个斗气不俗的野蛮人守卫已经在墙上又撞开了一个大洞，闯到了他面前。

随即天空中划过一阵尖啸声，感知到了使馆变动的席琳驾着斗气也赶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那野蛮人用敌视的眼神瞪着罗杰，瓮声瓮气地问道。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审问，好像罗杰应该为整件事负责似的。看来，罗杰令雷蒙德出手揍人的事儿他也知道了，并且很为此不忿。

“小子，敢这么跟我说话。怎么，你也想像他一样半死不活？”罗杰看着席琳也赶来了，胆气壮了很多，指着还在燃烧着的老者，用挑衅的语气对野蛮人守卫说道。

野蛮人的眼睛瞪圆了，舔了舔嘴唇，从后背取下了门板似的巨剑，准备让眼前的小不点学习一下维库语中的“死”字怎么发音。

罗杰有恃无恐，抱着膀子连动都没动一下。他知道席琳不会让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

果然，席琳的小眉毛皱了皱，抬起左手，在那野蛮人的巨剑上轻轻一点。星点斗气闪过，那看起来挺凶恶的野蛮人浑身一震，手中门板巨剑“咣”的一声砸了出去，又在墙上开了一个洞。

罗杰抖了一下，四下看了看，有些担心这石头屋子会不会塌下来……

这会儿，雷蒙德、格鲁还有更多的野蛮人卫兵也赶了过来。就连正在忙碌的牧师团都派了两个人过来查看情况。

罗杰看人差不多到齐了，指了指那个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的老头子，对野蛮人卫兵的首领道：“你们维库族就是这样保护我们安全的？竟然任凭刺客混入使馆？还是说，这刺客是你们故意放进来的？”

罗杰这指控似乎太严重了点儿，野蛮人首领当然不会承认。他上前一步，先向席琳施了一礼，然后转向罗杰，正要解释，却听见席琳说道：“你们出去吧，这里的事我们可以处理。”

野蛮人首领一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职责所在，他当然不能一走了之，否则这帮无耻的人类借题发挥，把整个行刺事件给搞大了，对他们的谈判很不利。可是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踏入圣域的强者，他还真没有胆气违逆席琳的意愿。

野蛮人发愣，罗杰也愣了一下。他借题发挥，无非是想利用行刺事件指责野蛮人安防做得不到位，想趁机敲诈点补偿。不过一向懵懂的席琳忽然态度坚决地发表了意见，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高阶牧师那边却很赞同席琳。对谈判者来说，手中的筹码可是从来不嫌多的，于是在别人还没有表达什么意见的时候，那牧师便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表示拥护圣女的意见。

野蛮人首领一愣之后，咬了咬牙，对席琳再施一礼道：“圣者殿下下令，小人本不敢不从。只是，行刺上师，事关重大，恳请殿下将刺客交于我等。我代表维库王庭向殿下保证，必将来龙去脉调查清楚！”

听了野蛮人首领的话，罗杰跟那牧师都嗤之以鼻——你一个小小护卫的保证算个屁？然而还没等他俩说话，就听见席琳冷冷的声音道：“人你带走，尽快从我眼前消失！”

“什么？不行！”罗杰跟牧师同时发声。这两个证人——好吧，死的那个算证物——怎么能让野蛮人带走呢？姑奶奶，你知道什么叫“把柄要握在自己手中”么？

罗杰感觉前几天教她的都白费了……

那牧师出言反对，席琳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看见罗杰也反对，席琳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她略略转头，晶亮的眸子直直盯上了对方的脸……

罗杰感觉脑后有些发凉，于是耸耸肩，避开席琳的目光道：“那……死的你们带走吧，这个活着的我们要留下。他只是个跟班，那个死的至少有高阶武士的水准，是刺杀的主力，算起来你们也不亏了。”

一个能说话的活证，一个死证，哪个更有用自然不言而喻，野蛮人的首领也不是傻子。只是他刚要说话，席琳的连鞘剑轻轻一抖，一道剑气喷薄而去，把野蛮人两腿之间的地面犁出一道深坑……

“带上那死人，给我滚！”席琳很坚持，语气很生硬。

野蛮人不敢再纠缠，招呼手下人将那老者的尸体拖了下去。地上还有三把“凶器”，他们也想顺手给拎走，不过罗杰将老者的匕首踢过去道：“剑是这个活着的，给我留下。匕首你们可以带走。”

罗杰说话的时候，席琳便冷冷看着他，丝毫不管一旁忙活的野蛮人。

卫兵首领在那老者的尸体被搬走后，使劲看了看罗杰的房间，似乎是想将案发现场印在脑海中一般，这才按照帝国的方式深鞠一躬，从房门退了出去。

“也请你们离开。”看野蛮人忙完了，席琳转过头去，对一个想说些什么的牧师命令道。

雷蒙德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很听话地带着其他几个人退了出去，而正准备好好查看案发现场的牧师却愣了一下，看席琳的眼神有些不明所以。

他印象中的席琳从来没有这么生硬地命令过自己。这位圣女尽管地位尊崇，但是对教中人从来都是以兄弟姐妹相称，从没有过以身份压人的行为。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一旁的罗杰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想了一下，叹了口气，对那牧师道：“让你滚你就赶紧滚吧。省的那婆娘把你打晕了，还得让我把你扔出去。”

牧师的眉毛抖了下，用恨恨的眼神瞟了罗杰一眼，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罗杰看着那牧师穿过破洞的身影，满心无奈地对席琳说道：“我说姑娘啊，你要不要做得那么特意？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有话要单独找我谈？能不能沉住气，先跟别人虚与委蛇一下啊？”

席琳没理睬罗杰，只是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狼藉，走上前去拎起那年轻刺客的领子，对罗杰交代了声“跟着我”，便穿过墙上的破洞，向她的住所走去。

罗杰拍拍脑袋，拾起短法杖，以及那柄价值不菲的长剑，沉默地跟在了席琳身后。那姑娘的神色太过异常，他现在可不敢说什么荤话来调戏她……

席琳的房间在使馆的另一侧。不过野蛮人用来招呼各国使者的使馆也不大，很快便到了。进了房间，席琳将那个倒霉的刺客随手一扔，从行囊中翻出来一个卷轴，然后将其抖开设置了一个隔绝神术阵，这才问道：“你是神眷者？”

罗杰听席琳点出自己的秘密，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他知道那记圣衍术声势很大，根本不可能瞒过圣域强者的耳目，所以摊摊手，很平静地承认道：“是啊。不过就这点事儿，还用得着隔音么？只要验尸结果出来，是个人都会知道我的身份。”

席琳没在乎罗杰的揶揄话，面色冰冷地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去圣城注籍？”

席琳的话让罗杰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姑娘带着愤恨的眼睛，有些搞不清楚她想说些什么。本以为她会在意自己隐瞒了身份，但是似乎对方的关注点不在这里？

于是沉默之后的罗杰耸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试探着问道：“注籍？为什么要去圣城注籍？”

席琳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她似乎想拍下桌子，但还是压制了下来，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努力缓解胸口的憋闷，然后用故作镇定的声音说道：“圣城，是所有羔羊的归宿。神眷者也不例外。”

席琳神色的变化一丝不差地落在罗杰眼中。他轻轻摇了摇头，将姑娘的话念叨了一遍，似乎在体味其中蕴含的意味。然后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现在，他能猜到那姑娘想说什么了……

席琳在意的，不是自己有没有注籍，而是在意自己有没有归心于圣城。于是罗杰轻轻摇摇头，将眼睛眯了起来，用意味深长的语调问了句：“你说的，是哪座圣城？”

罗杰的话，轻飘飘地落在姑娘耳中，然后屋子中便安静了下来。是啊，哪座圣城？是那座成立了光明教会，最终将教会力量洒满世界的圣城？还是所罗门家族统治了超过三百年的圣城？还是南方教廷枢纽所在，被北方人成为“旧圣城”的帕里斯城？

要知道，这三座圣城，都在南方教会的控制下。北方教廷所谓的圣城，却只有不足百年的历史……

“他们，是异端！”半晌之后，席琳咬着牙说道，她明白罗杰话语中的含义，因而更加愤怒。

“是啊。”罗杰眯着眼睛笑道：“他们是异端，是我们必须消灭的异端。”

席琳的笑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从罗杰略带嘲讽的语气中听出了她不喜欢的意味。

果然，罗杰笑着掂了掂手中的破魔长剑，继续说道：“那么，他们就不是我主的羔羊了么？”

“他们同样是我主的羔羊，但是他们需要被拯救！”席琳辩解道。

罗杰点点头，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南方人也是这么看我们的。那么我就很奇怪了，究竟我们是正统，还是说他们才是正统？”

“当然我们是正统！”席琳回答得斩钉截铁，言语中有着不容他人质疑的威势。

“是我主跟你说的？”罗杰忽然冷了语气，质问道。

罗杰的话让席琳一滞，姑娘的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罗杰的质问。

罗杰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不论是南方的羔羊，还是北方的羔羊，最终的归宿到底是圣城，还是我主？而我，神眷者，能够直接聆听神谕的神眷者，到底应该秉承圣城的意志，还是我主的意志？”

罗杰的这一问，是在质问席琳到底是众神的地位更高，还是圣城的地位更高。对教廷的圣女来说，这句话是诛心的，所以她不能回答。

席琳的反应自然在罗杰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也没期待她能反驳什么，只是嘲讽地笑了下，继续说道：“众神即将回归，帝国内出现了数十神眷者，但是其中却没有一个来自圣城。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圣城，在你心中神圣不可亵渎的圣城，在众神心中，又处于什么地位？”

席琳依旧没有回答，然而洁白的牙齿已经紧紧咬住了下唇。

罗杰说完这些话，没有继续打击席琳，只是盯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在心中猜测她得知自己神眷者身份之后神情剧变的原因。

佩克说席琳是个单纯的女孩，短短的二十年生命中，有一半都是在教廷中孤单度过的，对她来说，教廷就是她的家。或许，她也只是一个不谙世事孩子，只是想维护自家的权益？

或许在她心中，所有神眷者都是她家的私产？

“啧啧，不过是个握着棒棒糖不肯撒手的小屁孩儿而已。”罗杰在心中嘀咕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你认为我们神眷者都应该属于圣城么？不过据我所知，南方教廷的势力范围也出现了不少神眷者。难道你觉得，为神所眷顾的人，也是异端？”

“你们啊，明明不过也是众神的羔羊，却硬将自己提高到放牧者的地位上。在我看来，你们才是异端，才是渎神者……”

说到这里，罗杰忽然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席琳捂住了脸，竟然呜呜哭了起来。这个举动把罗杰给吓了一跳，心理阴暗的他生怕那姑娘恼羞成怒，顺手给恼人的自己来一剑……

他大概能猜到从小在教廷长大的席琳的心态，那姑娘早已经将信仰与圣城捆绑在了一起，却发现圣城好像并不是众神的代言者，这种心理打击肯定不小。但是罗杰却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火力全开，那姑娘就顶不住先哭了起来……

“哭……”罗杰很无奈地想着：“你可是踏入圣域的人啊……”

姑娘在哭的时候，罗杰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要是个普通漂亮姑娘在一旁梨花带雨，他早就搂了上去。可是面前这个，他真不敢……

好在圣女到底是圣女，信仰坚定的同时，对圣城的感情也足够坚韧，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又是一副虔诚教徒的奋发向上的模样。

席琳不知道罗杰心中正有些后怕，她哭了一会儿，逐渐止住了抽泣，然后猛地抹了一把眼泪，坚定地说道：“我会找到答案的！”

“呃？答案？什么答案？”罗杰有些错愕。

“所有事情的答案！”席琳怒道。看起来，她并不想重复那些令自己伤心的事。

圣域强者的愤怒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罗杰稍微向后退了退，避开了对方的直视，然后摇摇头。尽管席琳没有说她要找什么答案，但是却不难猜，无非是那些《圣典》无法解释的事实罢了……

例如为什么神会允许南方的异教徒活得自由自在，为什么作为众神代言人的圣城一个神眷者都没有出现。或者，为什么像罗杰这么个混蛋都能够为神所眷顾……

“嗯嗯，祝你好运，万事顺利。”罗杰耸耸肩，很敷衍地回答了一句，他没心情关心一个孩子的诉求。他更关心这次刺杀事件，所以将目光转向了地上悠悠转醒的年轻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