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使节（二）

教廷的使者团虽然进了城，但是却并没有立即向维库王递交国书，而是将正式觐见的时间定在了十七天后。那一天是光明教廷春夏之交的圣灵日，是为了纪念将异族信仰纳入光明教会体系的“圣马丁”而设定的教会节日。

使者团的首领杰里迈亚·阿诺德说圣灵日意义非凡，希望能够借着那一天的美好寓意，将维库族与人类的信仰联盟再推进一步，实际上却是为了争取时间，让自己人加紧统筹信息，来弥补佩克缺位带来的漏洞而已。

那个所谓纪念圣马丁的圣灵日，对维库族来说，却意味着连信仰都受制于人的耻辱日。不过维库族被人类欺压了成百上千年，早就习惯了人类的这种无耻。

所谓“弱国无外交”，维库王跟紧急赶来的各大部族首领商议了一下，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便将日期确定了下来。

其实对他们来说，也需要时间来理清思路，猜测人类使团的来意，看看如何能在这种实力完全不对等的谈判中尽量捞些好处……

两方高层一拍即合，将正式会面的日期延后，倒是让罗杰这家伙无所事事起来。他对谈判的成败丝毫不感兴趣——其实就是他感兴趣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便乐得逍遥，开始尝试将神术融入思维的实验来。

唯一恼人的是席琳会经常跑来骚扰他，询问些与谈判相关的问题。看得出来，那姑娘对自己的任务非常上心，只是她当年在教廷中并没有学过政治与历史，基础太差，不是一时恶补能有所改观的，所以忙得昏天黑地的使者团成员不怎么愿意搭理她。

所以，不甘心只当个吉祥物的席琳只能跑来问罗杰了。

对于忽悠眼前这个脸上总是带着厌恶神色的圣女，罗杰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于是便山吹海侃，从历史到经济到大陆格局到地缘政治，不管沾不沾边都给那姑娘说了一遍，每次都把她忽悠到找不到北为止，然后一脸嫌弃地对她说：“讲太多了你也不懂，先回去消化消化再来找我。”

席琳下了个决心，等任务结束了，一定要将那家伙捆起来，砍他千儿八百刀，看看到底是他治疗得快，还是自己割得快。

罗杰是不知道她的打算，否则肯定会从道德到经义，忽悠她到羞愤自杀为止——那姑娘真是太好骗了……

这一天，准备验证些猜测的罗杰，因为手头儿上缺乏施法材料，溜达出了住处，准备去达尔比城的市集上碰碰运气。不过很显然，野蛮人对魔法不感兴趣，他转了好几圈却一无所获。

有些无奈的罗杰只好打道回府，再去考虑其它途径了。

如往常一样推开那扇有自己两倍高的粗糙房门，罗杰感觉眼前闪过一丝幽影，但是他却因为陷入思考而没有在意，直到那扇木门无风自动，轻轻合上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结界……

“什么人？”罗杰身后的寒毛顿时竖了起来。只在一瞬，他便分辨出房间内有一个禁锢法阵，一旦被激活便会将内外隔绝，除非用绝大的力量彻底碾碎法阵的运作，或者用持续不断的攻击消耗光法阵的魔力。可是，根据这个法阵的魔力波动强度来看，罗杰知道这两点他都做不到……

“呵呵。”一个听起来挺年轻的声音在罗杰右侧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鼓掌声，以及一句毫无诚意的夸赞：“罗杰·克里兹曼，倒是好警觉啊。”

罗杰转过眼去，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一把硕大的椅子上。太阳已经西沉，屋内没有点起烛火，那个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形似鬼魅。

罗杰双眼一眯，心知不妙，于是毫不耽搁，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便让魔力触须倾泻而出，在探得那人具体位置之后毫不犹豫双手连抖，用尽了瞬发魔力接连甩出去十余支闪电箭，将那人的闪避空间通通封死。

随后他右手在腰间一扯，短法杖入手之后，罗杰略一瞄准，便向魔力锁定的位置射出去一支破魔弩箭。

将爆发性力量一股脑倾泻出去，罗杰更不迟疑，将只压了一支弩箭的短法杖一扔，手指连翻，口中法咒诵起，便在解析一记霹雳闪电。

他不知道对方的实力，所以一出手便尽了全力。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发声者似乎没料到罗杰连问都不问便开始玩命，在罗杰闪电箭攒射之下稍稍愣了一瞬，然而紧接着便扬起手中长剑一斩而去。

显然他手中的是一把品质相当不凡的破魔剑，罗杰的魔法距离它还有半米距离的时候便纷纷崩解。只有一支射向他肩膀的闪电箭逃过了拦截，然而那人的魔防甲也不是凡品，唯一命中的闪电箭威力不大，转眼间便湮灭得无声无息了……

那人抬手挥剑，斩破了罗杰的魔法攒射，但是却收势不及，剑刃扬在空中的时候，破魔弩箭已经到了胸前。他脚下发力，想挪动身形躲开这夺命一击，但却发现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只能激发斗气，在胸口处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光晕，就要硬抗罗杰的这一击……

“唉”的一声，似乎有个老者叹了口气。随着这声叹息，一只有些干枯的手从暗影中伸了出来，两个指头轻巧地夹住了罗杰的弩箭。随后手指一错，那支本来射向它目标的弩箭调转方向，转而向它的主人袭去。

罗杰是个法师，没那个眼力，连看都没看见折返而来的弩箭便被它贯穿了肩膀。口中法咒被打断，魔力反噬而来，罗杰闷哼了一声，两眼一阵发黑，双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唉，少爷……”老者化解了暗影中那人的危机之后，无奈地叹气道：“使用言语及气势压制目标，固然可以节省时间与精力。但是却不是任何时候都适用的……”

说着话，老者指点着罗杰的方向道：“这里只有一个禁锢法阵，目标的行为完全没有受到限制，少爷你也没有展示足以令其胆寒的实力。在这种还有希望的情况下，鲁莽的目标很可能会拼死一搏。这不仅仅将你自身置于险地，同时因为没有在第一时间将其神夺，会给后续的审问带来不便。”

老人就像个和蔼的讲师，在给学生传输自己多年积累的经验，就是内容让罗杰心头很不舒服。

那个被罗杰的突然袭击搞得有些慌乱的年轻人定了定神，暗影之中模糊的身影凝实了些。他将长剑垂下，脸上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然后向那凭空出现的老者深鞠一躬，带着点羞意地说道：“学生受教了。”

“嗯。”老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对学生的失误并没有在意，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瘫坐在地上的罗杰。

被自己的弩箭击穿肩膀的罗杰疼得龇牙咧嘴，正手忙脚乱地用圣疗术压制伤势。那老人满是死气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罗杰心中一阵悸动，就好像那目光本身带着精神魔法似的，让他浑身不自在。

“两位且慢动手！”罗杰咬着牙，赶紧嚷道。他这一番攻击被对方轻易化解，心中已经明白遇上了硬茬。为了不被对方再捅几刀，他决定立即服软。

“有话好好说，我有问必答！”罗杰表诚心道，同时脑筋急转，在推测对方的来意。

罗杰服软，老者却并没有将心思放在他身上。他只是看了对方一眼，便转身继续对年轻人说教道：“另外，少爷对这次危机的应对也有不妥。情报中已经提到了目标伪装成法杖的手弩，但是少爷却将反击之力用在了对您毫无伤害的闪电箭上，以至于忽视了对您更有杀伤力的弩箭。对初入门者来说，这种因为对方的干扰性攻击而过早动用底牌的错误很常见。少爷要多注意，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慌乱是我们这一行的大忌。”

年轻人脸上的赧意更重了一些，他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面对严厉的父亲一样，除了低头接受教训之外，什么都不敢做。

那两个闯入者有些奇怪的举动让罗杰很摸不着头脑。他大概能猜到对方又是为了冰魔女的情报而来的，毕竟那姑娘在埃泽萨伯国的战斗，相当于向全世界展露了她的秘密，闻到腥味的猫要是不咬上自己这条线才是怪事。

只是，眼前这一老一少仿佛师父带徒弟的架势是为了哪般？难道黑道儿上也这么尊师重道么？

“我说两位……”罗杰哼了一声，却忽然住了嘴。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从萨维德拉家拿了一些高阶法器。平日里没遇到过什么危险，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那边的老者并没有搭理罗杰。教育完了学生，他便稍稍退后一步，示意自己不参与眼前的这个场面。

那年轻人被老师教训了，显然心情并不怎么好，于是用带着点怨念的眼神看了罗杰一眼，一甩长剑，缓步向他目标的方向欺了过去。

罗杰的眉头皱了一下，在昏暗中看了看年轻人愠怒的面容，又看了看那老者阴冷之中不乏关切的神色，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将目标锁定在年轻人身上。

魔力随着意念而起，罗杰左手尾指的冰戒发动，在身前凝成一只冰盾，随即他催动了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吊坠，一记阴损的精神腐蚀穿过衣服，袭向了那年轻人。

这还不算完，罗杰自觉在冰盾后面能撑一会儿，伸手入怀，从内衬中扯下来一只卷轴，随手激发之后便向敌人扔了个爆裂火球。

最后，罗杰撸起袖子，催动了胳膊上的一只臂环，在那年轻人的脑袋上又扔了一个雷鸣爆弹……

火球轰鸣，霹雳炸响，还夹杂着无孔不入的精神攻击，罗杰连番扔出去的高阶魔法声势骇人。

那老者眉头一皱，在罗杰初一发动冰戒的时候便将腰间的双匕抽了出来。看那年轻人被罗杰的魔法笼罩，完全丧失了闪避的可能性，老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但还是身形鬼魅一闪，挡在了他学生面前。

老者的装备似乎比那年轻人的还要优良，竟然硬生生拦下了罗杰接连发出的三记高阶魔法。只不过，正面硬抗并不是他这种刺客型武士所擅长的。狂暴的元素力量还是将他身上的皮甲吹得七零八落，他一身护体斗气也明灭几下之后便崩散了。

只是转眼间，那老者全身上下已经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护体斗气被直接压灭，罗杰知道对方肯定受了不轻的伤，心中暗自庆幸先前的决定是正确的。他知道自己的控魔能力不可能跟得上那老头子的奇诡身法，所以将所有力量一股脑砸向那个“少爷”，逼迫老者现身硬抗。

只不过，虽然他判断正确了，结果却还是有些不理想。那老者接了三个高阶魔法，竟然还能站立不倒，恐怕实力比雷蒙德还要更胜一筹……

至于那年轻人，一身魔防甲，再加上老者为他承受了绝大部分压力，竟然是毫发无伤的样子。不过显然他没怎么见过世面，除了将长剑挡在面前，竟然在罗杰魔法的浩大声势下连躲闪都忘记了。

当魔力余波席卷而去，在禁锢法阵上来回冲撞，直到消散于无形之中的时候，他才将护体长剑放下，看向面前的老者。

年轻人的眼神中显出一丝惊恐，他赶紧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老者，口中叫了一声“老师”，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老者咳了几声，目光却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当他看见虽然明灭不定、但却仍旧坚持了下来的禁锢法阵，心中松了口气，眼神回复了平静。

他又咳了几声，用带着点赞许的目光看了罗杰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年轻人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

老者那“赞许”的目光让罗杰的心凉下去几分。他寄希望于几个高阶魔法至少能重创大敌，不过看起来老者的实力比预想中要强悍很多，恐怕即便其重伤在身，自己也不是对手。

这让罗杰不得不考虑用点非常规的战斗方式了……

老者看了罗杰一眼之后，顿了一下，估计在心中为他那不成器的徒弟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少爷，我向你讲过很多遍了，永远不要轻视你的敌人，也永远不要暴露你的意图。目标的攻击，你本可以躲过去，凭借着那一身抗魔甲，魔法余波奈何不了你。可是你却径直向目标走去，给了他困兽一斗的机会。这次任务，你表现完全不合格。回去之后，半年之内闭门反省，不可外出。”

听了老师的话，年轻人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去。不过没等他说什么，那边躲在冰盾后面的罗杰却说道：“唉，我说你们两个，有什么话不能坐下好好谈谈？非得先斗个两败俱伤？你们觉得我就是好惹的么？”

年轻人用喷火的目光看了罗杰一眼，恨恨说道：“有什么可谈的？我只相信严刑之下的供述！”

罗杰听了一愣。不过他也没指望对方能轻易放过自己，一分心神已经连通了本源之海。

年轻人的这句话似乎让那老者很满意，他点点头说道：“少爷，你这一次的做法是正确的。对方显然已经无计可施，开始虚张声势了。这说明目标已经进入了绝望的第一阶段，代表着他心中的恐惧已经开始蔓延。而你需要做的，便是进一步加深他的恐惧，直到他的心神完全被恐惧夺走，我们才能真正得到我们想知道的一切。这个现场实践的机会很难得，你要好好体会目标的心态变化。下面，你要继续增加目标心中的绝望，让他开始求饶。”

“是！老师！”那年轻人重重点了下头，松开扶着老者的手，身上斗气光芒一闪，带着狰狞的笑向罗杰逼了过去。那老者用警惕的目光看着罗杰，但是却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显然觉得罗杰已经用尽了底牌。

“我会先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年轻人一边缓缓向罗杰逼近，一边用恶毒的语气说道。

罗杰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遵守他们那一行的行事方式——用言语压迫对方的精神，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那个无暇的神识分身已经跳进了本源之海。

“两只自以为是的蝼蚁……”罗杰叹了口气，浑身圣力充盈，转眼间便将魔力反噬与弩箭带来的伤势修复完全。随即罗杰撤了冰盾，双手一摊，一柄柄圣剑就像不要钱一样向那年轻人与老者激射而去。

罗杰第一柄圣剑射出的时候，老者还不以为意。他当然知道罗杰还懂些神术。不过当大量圣剑鱼贯而出，在空中一闪而没，转眼间便出现在自己以及那年轻人胸口的时候，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们的情报已经很全面了，却还是没有探明，目标竟然是个神眷者！

面对圣裁术神出鬼没的攻击方式，仅仅拥有中级武士战力的年轻人根本无法躲过，只能凭借魔防甲硬抗。然而他甲胄中铭刻的法阵是用于干扰元素力量的，对神术的防御作用非常有限……

转眼间，年轻刺客便被数柄圣剑贯穿胸口。圣裁术的力量引燃了他体内的源力，一股灼烧灵魂的痛楚袭去，那年轻人一阵哀嚎，当即丧失了战斗力。

那老者的情况要比年轻人好一些。尽管他有伤在身，但是毕竟斗气强悍，能够暂时压制住圣裁术烧灼灵魂的力量。在抗住了最初两柄圣剑的攻击之后，老者身形一闪，化作一团暗影，以左右腾挪的方式躲闪着罗杰的圣裁术锁定，然后手中匕首递出，直直向罗杰的胸腹斩去。

高阶武士的速度，罗杰当然不敢小觑。在那老者身影刚刚虚化的时候，罗杰浩荡的圣衍术便已经放了出去。

野蛮人身材高大，生活的空间也大，但是在罗杰这种有源海作为后援的圣衍术面前，却显得分外狭小。只一瞬，老者的身影便被汹涌的圣力给逼了出来，他形似鬼魅的动作被充斥着房间的圣力所凝滞。

发现目标的圣剑，就像发现偷蜜贼的蜜蜂一般，争先恐后地杀了上去……

那老者一声哀嚎，不顾身体的承受能力，将斗气激发到极致，硬生生顶住了罗杰最初十余柄圣剑的攻击，随后激荡起斗气，匕首猛地向他身后的墙壁投去。

老者布下的禁锢法阵早就在圣衍术的侵蚀下散作无形，老者的匕首没有受到任何阻滞便在墙上炸出一个大洞。

眼看着目标要跑，罗杰岂能轻易放过他？他左手一抖，冰戒发动，在那老者炸出的大洞前凝出来一只冰盾，随后操控圣衍术一卷，一股圣力漩涡便将那老者笼罩了起来。

“安心去死吧！”罗杰冷笑着哼了一声，双手一合，圣剑由众多蜜蜂变成一条巨蟒，恶狠狠的向那老者咬去。

罗杰的这招曾经直接斩灭了一个高阶亡灵法师的灵魂，眼前这个身受重创的武士又如何承受的住？

老者看到巨型圣剑袭来，自知再难幸免，孤注一掷下催发起最后还能调用的斗气，抱着万一的希望将另一柄匕首向罗杰投射过去。然而圣衍术的漩涡搅动，包裹匕首的斗气转眼便被销蚀殆尽。

老者最后的挣扎连罗杰的衣角都没摸到……

看到那老头子被圣力烧成火炬，罗杰撇撇嘴，断开了与源海的连通，哼了一声道：“光派一个高阶武士来就想在老子眼前放肆？真不知道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