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使徒 第一百二十七章 融洽（一）

入夜，路克将罗杰领到一家旅馆。

罗杰将新风衣下的短法杖向身后藏了藏，整理了一下衣领，迈过了旅馆的迎客石。

这家旅馆他很熟悉，除了当年来杰尔曼检测魔力共鸣时住过之外，他还带着姑娘来过很多次。总体来说，这里的条件是埃姆镇数得上号儿的。

“有一个姓克里兹曼的人，带着一个腿脚不方便的姑娘来投宿么？”罗杰在手中搓着一朵小火苗，向留着精致八字胡的店长问道。

“二楼左手边，最末两个房间！”店长捂着嘴巴，眼神中透着慌乱。罗杰等人已经消停了两年多了，然而余威尚在。

罗杰笑笑，收了魔法，大摇大摆地走上了楼梯，身后传来店长努力压低的声音：“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踏上楼梯，罗杰故作嚣张的步伐不由地慢了下来。自从上次离家，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到父母了，此时家人就在眼前，罗杰却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走进去，会迎来二老什么样的反应。

“大不了再把我骂一顿呗……”罗杰使劲抹了抹脸，准备作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来迎接老爸的狂风骤雨——他知道自己上次不告而别做得过分了。

站在房间门前，罗杰犹豫的手刚刚抬起，却听到屋内传出一阵欢声笑语。老克里兹曼爽朗的笑声很具有穿透力，薄薄的木门就跟不存在似的。

小克里兹曼嘬了嘬牙花，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哀——有年头儿了，他都没听过老爸这么开怀的笑声……

“咳咳……”罗杰在门外做作地咳了一声，然后敲了敲房门。房间内的欢声笑语并没有停下来，其中一个年轻的男声似乎在拦着正准备起身的克里兹曼夫妇，身后带着一串快乐打开了房门。

罗杰对那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右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后悬着的短法杖。

“安德烈，你怎么在这里……”罗杰咬着牙，从齿缝里吐出来一句话。

“罗杰学长？！”安德烈吃了一惊，看着罗杰的脸，在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而在他身后，克里兹曼夫妇以及佐伊的笑脸凝固了起来，而在他们的笑脸上，叠加着一层似乎是“匪夷所思”的情绪。

屋里的欢声笑语瞬间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呃……”罗杰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眼前的场景，好像自己是个外人，突兀地撞入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似的。

还是安德烈反应快一些，他僵硬的表情很快便融化了，流淌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侧过身，将通道让出来，彬彬有礼却又不失亲切感地对罗杰说道：“学长平安归来，可喜可贺！伯父伯母很担心呢！”

罗杰的眉毛皱了一下，他捕捉到了安德烈特意加重语气说出来的“平安归来”这四个字。

他当年去帝都时，给家里信件写的是“去帝都闯荡闯荡，挣点钱再回家”，听起来，似乎用不着强调“平安”这个词？

扫了一眼安德烈，罗杰对他丢下一个带着怨气的眼神，翻起的白眼中写着“以后再找你算账”的恼怒。

安德烈却回了个灿烂的笑容，丝毫没有接下罗杰挑衅的意思，这让罗杰嘴角抖了一抖，却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将这个“非克里兹曼家族成员”扔在一边，罗杰开始在心中盘算如何安抚情绪不稳定的爹妈来。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老克里兹曼一拍大腿，做出要劈头盖脸揍罗杰一顿的架势。他现在越来越像邻家的特纳老伯了——看见儿子不想着讲什么道理，只想着先揍一顿出出气再说……

克里兹曼夫人知道自己的丈夫只是想咋呼咋呼，其实看见儿子回来，他心中早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于是她赶紧拉住跃跃欲试的丈夫，让这一场本就不太可能发生的冲突早早消弭于无形——既保全了丈夫的权威，也保全了儿子的面子……

罗杰缩了缩头，露出嬉皮笑脸的模样，眼角瞟着自己母亲的动作，然后做出一副认打认罚的姿态，表示了自己诚恳的态度……

老头子的气很快就消了，只是坐在椅子上装模作样地吹胡子瞪眼，让罗杰看得有些乐呵，心中却不免又浮现出一点酸楚味道……

克里兹曼夫人“安抚”了丈夫，便迫不及待地冲到罗杰面前上下其手，一会儿捏捏脸，一会儿捏捏胳膊。待到发现儿子浑身上下没缺什么零件，这才鼻子一酸，两行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罗杰一时之间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只好连声安慰老妈道：“这不囫囵地回来了么？您老人家就别担心了！”然而如他所料，这些话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善于察言观色的安德烈看着罗杰一家“久别重逢”的戏码，非常善解人意地鞠了个躬，说了一声“告辞”，便退出了房间，还顺手掩上了房门。

屋子之中，克里兹曼夫妇还沉浸在游子归来的喜悦与“怨愤”之中，没注意到客人已经离开了，只有坐在轮椅上的佐伊浅笑盈盈地向安德烈点了下头。

小丫头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神采一丝不差地落在罗杰眼中，让他一边安慰着老妈，一边却又忍不住去想怎么防止妹妹被安德烈这头野猪给拱了……

“这一家三口，恐怕比亡灵法师还难应付……”罗杰看着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一脸无奈地想……

好容易安抚了父母，罗杰随便拉了一把椅子，端正了神色，开始讲述自己这一年多的经历。他不知道安德烈跟自己爸妈讲了什么，但是他也不怎么在乎了，因为他决定，将所有的事情都如实相告，甚至包括在弗罗斯特林海之中被亡灵法师追杀的过程。

罗杰讲得很诚恳，完全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此时，他就像一个沉稳的中年人，用不喜不悲的情绪诉说着别人的经历一般。

他知道父亲喜欢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那么他便用这种态度与父亲交流——只要将老头子的情绪安抚下来，罗杰不介意装成别人。

听着儿子的讲述，老克里兹曼起先只是面色冷淡的听着，然而很快，他便赞许一般微微点起头来。尤其听到罗杰为了朋友，自愿留下断后的时候，他的脸色猛然变得冷峻，然而眼睛之中却充满了震惊与敬意。

此时，他似乎确定，自己的儿子并没有脱离他与老友为他规划的路线。他的努力，终究有了成果……

然而罗杰的老妈却没有自己丈夫的“觉悟”。她听到自己儿子做出“送死”的打算时候，就好像儿子真要去死了一般，忍不住就站起来揪住了罗杰耳朵，用丝毫不掺假的“耳提面命”迫使他打消任何“玩命”的念头。

面对老妈那熟悉的、做出钳子形状逼上来的左手，罗杰内心作了激烈的斗争，最终还是决定让耳朵做出点贡献，来安抚老妈的忧心。

于是龇牙咧嘴的罗杰逗笑了佐伊，也让老克里兹曼严肃的神情之中多了一丝暖意。欢快情绪终于又回到了这个房间，让罗杰觉得耳朵牺牲得不亏。

夜半之时，罗杰讲无可讲，克里兹曼夫妇终于放过了他。在二老准备离开的时候，罗杰趁热打铁祭出了神术，为父母检查了下身体。以前，这件事都是马格斯做的，而此时，罗杰表示他已经能接过马格斯的权杖了，这无疑又在二老心中坚定了自己“靠谱”的形象。

这一刻，应付爹妈以至于有些“心力交瘁”的罗杰觉得，这份辛苦还是挺值的……

离开的时候，老克里兹曼用力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严肃说道：“罗杰，我为你感到骄傲。”然而停了停，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严厉：“不过，以后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地！”

“老爸放心！吃一堑长一智，谁也不想死不是？”罗杰嬉笑着，故意用玩笑的语气说道。

平日，老克里兹曼很讨厌罗杰这样不着调的说话方式，但是这一次，他满意地笑笑，背着手出了房门。罗杰注意到，他一贯挺直的脊背，似乎有些弯了下来……

克里兹曼夫人则更关心儿子的生活，她揉了揉罗杰本就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问道：“儿子，房间安排了么？要不要我去给你订一个？这两天可不好找房间！”

“老妈放心！这店长要是不给我安排房间，我就把他的门牙敲下来！”罗杰道。

“这孩子！不准胡闹！”克里兹曼夫人在罗杰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乐呵呵地跟在丈夫身后，回了自己房间……

罗杰盯着母亲的背影，就好像盯着一个在竞技场上跟自己决斗的对手一般。看到她将房门缓缓掩上，罗杰跳起身来，轻手轻脚地将佐伊的房门也合了上去。

做完这些，罗杰将后背靠在房门上，重重舒了一口气，此时，他感觉浑身上下——包括脑仁里边——都酸疼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