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与鱼 第117章

  姓名 李桂芝

  年龄 71岁

  状态 三号炉 火化中

  冯清河穿过或大哭或抽泣的家属，在人群中找到了宋渝和宋诚。

  他们俩并排坐在第一排，都仰着头，专注地看着大屏幕。

  “小渝。”冯清河坐在宋渝身边，把花递过去，“这是送给奶奶的。”

  宋渝动作极为缓慢地把眼睛从屏幕上移回来，她穿着一身黑色，头发用卡子夹在脑后，脸色如纸一样白，眼睛周围却红了一片。

  她盯着冯清河几秒，眼泪马上又要掉下来，看她这样，冯清河心痛得几乎也要掉下眼泪来，他用力地揽住宋渝的肩，“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身边的宋诚转头看到冯清河，伸长手臂推了他一把，低声呵斥道：“你来干什么？”

  宋渝叫他：“哥。”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极了，“奶奶不想看到你这样。”

  宋诚咬着后槽牙， 收回拳头，扭着身体，不去看他。

  宋渝把冯清河手里的花接过来, 先是说了声：“谢谢。”顿了顿又说：“这是我奶奶这辈子收到的第一束花。”

  宋诚闻言低头捂着脸，宋渝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她的眼泪流到嘴边，咸咸的，就像李桂芝多年前最后给她做的那碗云吞面，那时她已经发病，掌握不了调料的用量，做出来的云吞面又咸又苦。

  “好奇怪，你说我怎么从没想过要给她买束花呢？”宋渝喃喃地说。

  “子欲养而亲不待，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句话，字字都是悔恨。”

  第64章 不怪清河

  两个小时后，宋诚捧着黑色的骨灰盒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向殡葬区的告别厅，他手里沉甸甸的，质地很厚，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是感受到了温度。

  这是奶奶留在世上的最后温度。

  宋诚眼圈红了，他吸吸鼻子，快步往前走。

  宋渝抱着李桂芝的遗像走在后面，冯清河走在她的身边，手里拿着那束菊花，两人的距离很近，手臂有时候会碰到对方，冯清河借着机会，伸开手，极快地碰了碰她的手。

  宋渝的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外动了动。

  殡仪馆的告别厅分不同档次和大小，宋家没有几个可以来往的亲戚，宋渝和宋诚的朋友也不多，所以只预定了最小的那个。

  整间告别厅不到二十个平方，进去是一张黑红色的供桌，上面有烛台和香炉，白色的蜡烛慢慢往下滴着蜡油，供桌下方是几个蒲团和一只金色火盆，空气里流淌着平静悠扬的哀乐。

  宋诚把骨灰盒摆在供桌上，宋渝将遗像摆在前面，这张相片是宋渝和宋诚今天上午在家里翻出来让打印店紧急加印出来的。

  放大的照片上，李桂芝黑黑的辫子甩在胸前，脸颊瘦削，眼睛很大，眼角有浅浅的皱纹，但看上去很有精神。按照照片的时间，推算那时她大概四十多岁，刚做了年轻的奶奶，对镜头抿着嘴角。

  那时她肯定以为自己会和渔村其他老辈人一样，和儿子同住、帮忙带孩子、做饭、看着儿孙慢慢长大，然后自己在平静的生活中渐渐老去。此时的她恐怕从没想过，自己后来连这种人生都是奢望。

  快五十的李桂芝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重新扛起生活的重担。很快，她乌黑的长发几乎全白，生存的压力压弯脊背。

  而当宋渝长大，她就变成了那个记忆中弯着腰，脸上皱纹如沟壑的老太太，直到过世。如果不是找出这张照片，她几乎都忘了，李桂芝也曾年轻过。

  放好遗像，宋渝和宋诚跪在蒲团上，双手撑地，给李桂芝磕了三个头。

  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恍惚麻木的神经，此时额头触地，终于在冰凉中感受到现实。

  这世上再也没有她了。

  宋诚起身，想把宋渝拉起来，宋渝躲开他的手，长跪不起。她想哭，可早就哭干了眼泪，只剩下沙哑的抽噎，叙述着心里的难过。

  冯清河上前，推开宋诚，自己在蒲团上跪下，先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说：“我代我家人跟奶奶和你们道歉，是我家人做事欠妥，伤害了奶奶，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宋诚本来就一直憋着火，听他这么说，更生气，他揪着冯清河的领子，眼睛通红地瞪着他，“冯清河，你们家算什么东西，敢到我家里趾高气扬？是你们逼死我奶奶！王八蛋！杀人犯！”

  冯清河一动不动，他仰着脖子，青筋毕现，咬着后槽牙，“只要你能出气，想打就打吧。”

  宋诚拳头捏得咔咔响，最后他使劲推开冯清河，“以后你离我们的生活远一点，别再来招惹我妹妹！”

  冯清河晃了晃，用力地支撑住身体，他抿了抿嘴角，“我不想当着奶奶的面撒谎，可这个要求，我做不到。”

  “你！”宋诚又想扑上来，他看了看李桂芝的遗像，尽力克制声音，“冯清河，你差不多行了！”

  冯清河的目光落在宋渝有些乱的头发上，她对周遭发生的事置若罔闻，只是笔直地跪着，手上机械地往火盆里扔纸钱，跳耀的火光映在她惨白的脸上。

  她一直跪到晚上，冯清河就一直在她身后陪着跪，期间除了接到门口殡葬店的电话出去了一趟。

  没多久，他回来，指挥工人们摆花，他没选常见的花圈， 而是买了各种素色花篮，摆满灵堂两侧，这样看起来没那么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