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冬之春（西幻NP） chapter61家宴

  或许是作为世代戍卫文明边疆的责任所致，奥宾伯爵一家人在贵族中算是罕见的平易近人与朴实。

  辛西娅落座后，并没有经历想象中的连篇累牍华丽而空洞的客套话，反倒是在简单询问了她的身体情况与对于他们的招待是否满意之后，就直接上菜进入了正题。

  看得出来他们准备得非常用心。

  如今北地依然处于深冬，即便是贵族，常规的食谱也大多以肉类和各种方便冬储的块茎为主。

  但这次的饮食中，肉类只占了极少的一部分，却颇为奢侈地出现了一般认知里精灵偏爱的浆果与柔嫩的绿叶蔬菜。

  饶是辛西娅身体不适也还是被激起了食欲。

  话题就在宴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

  可以看得出来，德里克的性格和他的父兄一脉相承，都是不太会主动挑起话题的类型，同时有问必答，让人感觉颇为诚恳。

  倒是两位女眷的性格却与辛西娅原本设想的高不可攀的贵族夫人完全不同。

  伯爵夫人尚因为年纪与地位要维持端庄，只是柔声询问了辛西娅饭菜是否合乎胃口，需不需要让厨师调整口味之类较为官方的话题。

  子爵夫人却是在压抑了片刻之后，就控制不住地将话题引向了精灵的文化与冒险的见闻。

  这位年轻的夫人显然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热情，每当辛西娅向她讲述自己的见闻时，她总能在这些话语中发现一些新的兴趣点。

  这在贵族女眷中是相当罕见的——她们一般认为，过于好奇会显得见识浅薄，学养不足。

  更多的时候她们往往宁愿不懂装懂，或是沉默不语，也不愿将自己的这一面暴露出来。

  于是话题就变成雪球一样越滚越远，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如布丁上的糖壳，被女士的银匙轻巧地敲破。

  两位男士也在辛西娅谈及剑术与武器保养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甚至期间还发生了一次颇为友善的观点碰撞。

  伯爵夫人虽然不常言语，但却听得非常认真，毫无辛西娅一般接触贵族时所感受到的倨傲。

  她无法判断这是由于她的身份从受雇佣的艺人变为了正式的宾客导致他们态度的差异，还是奥宾伯爵一家人本就做派不太贵族。

  无论如何，至少这顿晚宴，比她想象的要轻松愉快许多。

  当子爵的那位路都走不稳的小继承人终于是放肆到提出想要摸一摸这个漂亮姐姐的尖耳朵，然后被子爵黑着脸训斥得泫泪欲泣时，奥宾家的最后一位成员终于出现在了宴会厅的门口。

  德里克没有想到辛西娅会出现在这次家宴上——至少是认为自己没想到。

  伯爵夫人只是要求他今晚到场，并表示几年没回家的他有义务回应父母的要求。

  他其实早就意识到当他提出将辛西娅安置在家族城堡内时，父母不可能对他的心思毫无察觉。

  但这样的场景还是让他很难不联想到之前多次类似的场景——安排他与那些适龄的女士们共进带着缔结婚姻意图的晚餐。

  俗称相亲。

  只不过这一次，座上的这位女士确实是他倾慕的。

  他很难不被她盛装后格外惊艳的容貌晃了心神。

  然而片刻之后，他皱起了眉。

  他的家人这次太自作主张了。

  辛西娅对面的位置原本坐的是德里克的小侄子，但他在被父亲弄哭之后就由保姆带离了。

  于是，德里克就顺理成章地坐在了辛西娅的对面。

  他刚刚结束了耗时两日的清缴工作，就匆忙赶回城堡内，风尘仆仆，甲胄未卸，与对面妆容精致，每一根发丝都打理得恰到好处的辛西娅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明明严格来说，他们是战友。

  此刻却像是女领主和为她战斗的扈从。

  许是摇曳的灯火无法彻底照亮古老幽深的石制的城堡，昏暗之中人本就容易产生遐思；又许是奥宾家并未考虑自己的次子不善酒力，佐餐的是他们日常配备的，度数不低的烈酒。

  总之恍惚间德里克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辛西娅就是他的妻子，会以这样的姿态等待着他从战场归来，与他和他的家人共进晚餐，听他分享这次远征的趣闻。

  那时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她的对面，而是像家里平时的晚餐一样，夫妻坐在一边，他会在讲到有趣的事情时牵起他的手，凝望着她带着笑意的美丽翠眸。

  他们会在晚餐之后携手离去，听着身后母亲对他不守礼数的嗔怪，然后回到那间卧房。

  对了，那间西塔楼的卧室，其实并不是什么客房，而是他原本的房间。

  他十六岁离家，加入教廷之后就再没有住过那间房，但父母亲依然在他成人礼之后将那改造成了一间可供夫妇两人居住的卧室，期待着他某一天会成家，然后带着爱人回来暂住。

  这次他的父母出于某种昭然若揭的心思让辛西娅住了进去，当他意识到不对时，已经错过了提出异议的最佳时机。

  贵族对于长子多有严厉，而对于次子则往往寄予温情。

  从这个角度来讲，德里克觉得自己也是幸运的——没有继承权的他，人生远比他的兄长自由。

  不用从出生起就被告知毕生的使命就是死守无冬河北岸的防线，抵御那些怪物肆无忌惮地侵犯文明的疆野。

  他可以选择为教廷效命，去南方自立门户，在北地城中定居，或是彻底成为一个四海为家的冒险者。

  他也不用背负起联姻的责任，将自己的爱情放在肮脏锈蚀的天平上，与那些俗世的物质权力做可悲的交易。

  相较于父兄——虽然常人概念里，他们的婚姻足以称得上是幸福，他在伴侣的选择上更有着令人艳羡的自主权。

  即使他想要共度余生的是一个不会有后嗣的半精灵，他的父母作为本应古板的贵族，也予以了超乎想象的支持。

  这是他的家人对他的信任与爱，他们相信他的选择，并以自己想得到的方法帮助这个他们疼爱的次子。

  但这过于迫切的态度显然让辛西娅有些无所适从。

  他看见了辛西娅笑意下的僵硬，与话题转化时的不自然。

  在德里克的印象里，辛西娅很少这么拘谨，她总是从容优雅的。

  这让他有些歉疚。

  从任何角度来说，这些都是该由他自己处理的问题，却因他的一时私心，压力转移到了无辜的对方身上。

  于是，他极为少有的，主动截住了兄长对于辛西娅过往的提问，将话题的重心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解放了已然有些不堪重负的半精灵。

  离家多年，又极少通信，他的家人当然也有很多的话想要问他。

  在回答的间隙，他余光扫到辛西娅试图不动声色地将鳕鱼排藏到盘中装饰用的卷心菜叶后面，不由得面露不悦。

  在贝伦之山时她就是这样，表面上一派优雅，实则小动作不断地逃避摄食肉类。

  即使是她亲自做的，她也不喜欢吃。

  相较于很多由于不愿杀生而抗拒的类似情况，她似乎只是单纯的厌恶血肉的味道。

  口味问题本不应过多置喙，但她不是纯血精灵，缺乏肉食的摄入会让她变得虚弱，尤其是她现在还在养病。

  辛西娅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那一个月让她养成了习惯，条件反射般悻悻然地装作无事发生，叉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面色挂着恬静的微笑，继而吃药一样囫囵吞下。

  这两位年轻人本就是这次家宴的焦点，他们这个微妙的交互自然没有被任何一位奥宾忽视。

  子爵夫妇甚至私底下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再次看向辛西娅的表情开始带着长辈般的慈爱。

  辛西娅一时有些哽住……

  她明明比在场的大部分人年纪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