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十 告白日

  竹羽椿一觉睡到十二点，睁开眼，她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一个远离她家乡的陌生环境竟然她产生了与世隔绝似的安心。

  她看了眼床边早已冷掉的虾仁大馄饨，记忆里唐疏桐往她嘴里喂了一个，林付星嘱咐她起床赶紧吃完下楼，竹羽椿囫囵答应后又嚼着馄饨睡着了，留给她的只有关门声。

  竹羽椿给林付星发了个消息，隔壁小窗里俩三个网友都接连给她发了消息，她还没来得及点开。

  同性恋了不起啊：你们去哪了？我们吃完午饭去找那谁吧。

  同性恋了不起啊：哎我冷静后又不太想去了，怪小题大做的，我怕见到她我尴尬地下不去手。

  同性恋了不起啊：我一朋友在枫城开了个新马场，要不我们去玩玩？

  林付星那边几乎秒回。

  异性恋又怎么了：晚了。

  异性恋又怎么了：我们已经替你收拾完了。

  异性恋又怎么了：马场就不去了，你赶紧下来，笑死我了，唐疏桐跟宋医生打电话呢，可好玩了。

  竹羽椿眉毛突了一下，心跳加快，有些紧张地点开了网友的消息，看完后她迅速跳转到微博。

  她很快在“我的”热搜里找到了那条tag，一共有俩条视频。

  第一条视频是直播录屏，她们在酒吧撒欢，身上都是酒水味儿，第二条才是爆炸性的视频。

  视频从被打码的男人匆匆离去开始，两个被打码且后期调音的女人围着一个跪在地上的女孩身边，女孩举着手机嘴里颤颤巍巍念叨着道歉词，靠在栏杆上的女人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丰富的表情，而另一个用高跟鞋踩着女孩小腿并录像的女人仿佛对她细弱蚊蝇的声音不太满意，说了句“声带落家里了？”，惹得另一个女人笑着拍了下她的肩。

  “……”都这时候了林付星还在玩梗。

  竹羽椿她们已经收集了和她有关的所有不利于竹羽椿的言论，放在她的首页置顶。

  原本按照营销号的尿性，他们会让子弹多飞一会，讨伐声怨愤声积攒到一定程度，她们的自证才会慢慢地被更多人看见，然后舆论才会有所反转。

  但林付星事先收买了些营销号做准备，所以很多路人在那条热搜下方会很快看到她们这边的证明。

  因此，70%的人认为这是视频中的受害者自找的，不值得同情，20%的人认为应该好好引导青少年，霸凌者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教训未成年，这种行为不提倡，10%的人认为霸凌者做得不够狠。

  竹羽椿的微博评论区早就炸了，许多人问她有没有参与或者默许，一些人在花甲bot避雷她，呼吁更多人不准讨厌她画的画，不然会被她找人打。

  落井下石的人很多，不少人在公开场合退坑，扬言要出掉所有“竹林”制品。这件事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维护自己的行为会引导她的粉丝网暴这位人肉她的初中生，要是这位初中生遇上自杀或中考失利，竹羽椿就等着被网暴逼着退圈吧。

  约过她画的人转发她的置顶，支持她，同样饱受语言暴力的画师也分享个人经历，不同圈子的人都来看这场戏，几个小时下来，访问竹羽椿主页的人数高达50W。

  因为这事，竹羽椿还暴涨了十几万粉丝。

  也许是因为第一条视频。

  竹羽椿有些哽咽，唐疏桐和林付星用了竹羽椿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她知道她们怕她临时变卦，所以当机立断，中和了一下替她出面解决。

  要是竹羽椿出面，她可能会从背后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按在墙上，会逼迫她把她网上发的那些口述一遍，会逼她向她的母亲道歉，会举着喇叭向所有人揭示她虚伪的一面，比如几千块的游戏自证界面被她p成十几万的氪金自证等，这些还都算小的，炫富没什么大不了的，竹羽椿手上还有更多关于她的讯息。

  又或者，在看到她第一面时会心生胆怯，如果被欺负的是林付星，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干，可要是被欺负的是自己，她或者只会远远地瞪她一眼，通过些精神胜利法想想，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唐疏桐和林付星正是看中了她容易妥协的一面，逼着她完成了她最开始的想法。

  被人胁迫的感觉还不错。

  竹羽椿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下了。

  她下楼去找林付星她们。

  一出电梯门，她就听到唐疏桐对着电话极力解释。

  “我没调戏他……我是摸了下他的衣服，可我那是在警告他，连他长什么样我都记不得了，好像是比我大俩岁，我又不是看谁都喜欢……好啦好啦，我的小心肝儿小宝宝，我最喜欢你了……没有在哄你，难道我昨晚跟狗睡的？嗯……想你了，你现在在办公室吗，叫一声我听听……”唐疏桐捂住嘴，声音越来越少了，她背对着她们，聊得也愈发露骨。

  林付星靠在墙上边揉鼻子边笑，竹羽椿摸了摸手臂，看来连宋医生都看到那条热搜了，但这通电话估摸着是唐疏桐主动打的，宋医生内敛不怎么爱说话，有什么事总闷着，表面上没什么事，唐疏桐最怕他乱想，想得越多，晚上做得就越狠。

  竹羽椿知道这些，当然是因为唐疏桐经常在群里和她们吐槽。

  林付星总说：“不信，看看视频。”

  竹羽椿总说：“感觉宋医生有点喜欢你。”

  唐疏桐就发：“是吗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竹羽椿的微博删得只剩一条置顶，她思索片刻后，发了一条“仅粉丝可见”的微博后，默默删除了软件。

  有什么事等高考完再说吧，这件事后，竹羽椿一直在思考，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先屏蔽掉一些声音，再想想接下来要做哪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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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21

  @Chulyn：即使是我做的，你又能拿我怎么？你算是惹对人啦，我不是你发泄的垃圾桶，也没必要顾及你的感受，既然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这次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再有下次……你可以试试。

  竹羽椿知道她肯定还会偷偷关注她的账号，而她这条微博也一定会被她的粉丝截图到处宣传，接下来的蝴蝶效应，竹羽椿已经无所谓了。

  来回也就那几句话，对现在的她而言，毫无攻击力。

  林付星只是让她休学了一段时间，算是对她很仁慈了，母亲降职，父亲被裁员已经够她吃一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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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疏桐挂了电话，经宋词介绍，她约了枫城最好的心理医生，林付星哄着竹羽椿做了一通检查，竹羽椿没几分钟就出来了，让她们下次带竹羽椿妈妈来一趟。

  她们拎着几盒药上了飞机，竹羽椿深吸了一口气，高空中，她突然想起了她妈试图带她去探望苏霏的那件事。

  她爸是看上了她舅舅的官职才和她妈结婚的，没想到舅舅在生意场上从来没帮到他。她妈是谈了很多次恋爱最后才选择她爸的，他们之间没什么话题，可能她爸穷的时候还能和她好好说话，现在她爸打心眼里就瞧不上她。

  她妈没什么心眼，很容易说错话，让人尴尬，做起事目的性又很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旁人顾及她爸，明面上还会给她些脸面，背地里则会说她这人没什么涵养，空有皮囊，事业上帮不了她老公什么。

  这些话，竹羽椿已经从那些太太口中听过很多次了。

  她们笑着说喜欢和她聊天，觉得她说话有意思，不像她妈妈那么笨。

  竹羽椿就劝她妈少跟她们来往。

  苏霏的妈妈也是。

  竹羽椿不想跟着她妈这层关系去看望苏霏，她不想变成她妈拉近关系的枢纽，他们可以从同学开始发展关系，而不是通过谁谁谁的儿子，谁谁谁的女儿开始，这会让竹羽椿显得很可笑。

  他妈妈说不定会在心里想，原来你缠着我儿子是为了让我们以后能帮到你们呀。

  想到这，竹羽椿顿时对苏霏心生厌恶。

  早知道他妈认识她妈，就不喜欢他了。

  免得落人口舌，以为我们图他什么。

  他是什么香饽饽吗？

  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她妈仅仅因为苏霏是她同学才想去探望他的。

  成人的世界竹羽椿还想晚点走进去，即使她常常和她妈吵架，嫌她逼自己太紧，但又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认同她妈的做法。

  她知道她妈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她有时候真的不想听她的话。

  严重的时候，一听见她妈的说话，她就会应激。

  小时候会恨她爸为什么和妈妈吵架，长大点，她发现两个人都挺有毛病的。

  -

  “你和苏霏在谈恋爱吗？”林付星问她。

  “没有吧。”

  竹羽椿执着于让苏霏主动说出“我们在一起吧”这类话，如果他没说，她就可以在逃避会儿。

  苏霏很久之前就表达过他的心意，竹羽椿也回应了些。

  现在只欠一个契机。

  主打苏霏不问，竹羽椿缄口不言。以苏霏的性格，再让他说一句“喜欢”可不容易。俩人之间只差一小步，只是双方都卖了个关子没提。

  或许，苏霏已经默认他们在一起了？

  竹羽椿不敢肯定。

  竹羽椿现在反倒觉得两个人又退回去了，还退了很大一步，尤其是在看了心理医生之后。

  她怕他妈看穿她们母女，不想与他再产生任何关系。

  两个人做朋友就够了。

  如果苏霏愿意的话。

  医生从她这问不出什么，心理治疗又是一个需要长期进行的过程，竹羽椿的原计划是等高考完再说。

  再等等吧，再等等吧，说不定他俩压根不在一块儿上大学，苏霏衡量利弊后觉得两个人根本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主动下头了。

  她语言粗俗，行事跋扈，样貌普通，苏霏就是太久没人追了，一下子遇上个她这么猛烈的招架不住，错把慌乱当成了喜欢，等他上大学就会遇到比她更优秀更配得上他的人了。

  要是他俩能就这么耗下去，说不定几年后再见面，他俩还能握手言和，好好坐下来聊几句天呢。

  竹羽椿幻想着几年后，她成熟了，坦坦荡荡地和他微笑招手，二人侃侃而谈，矜持有度，礼貌谦和。

  就看到时候苏霏愿不愿意再交她这个朋友了。

  睡梦中，竹羽椿好像看见了苏霏的身影。

  恋人和朋友，她选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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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飞机时已是凌晨，竹羽椿打开手机，开屏第一条消息来自一小时前的苏霏。

  或许是他看人一向很准，竹羽椿表现出有些冷淡他就猜测她的心境，他不知道竹羽椿在网上发生了什么，其实不光是他，同学们也不知道竹羽椿经历了什么。

  苏霏以为她在他和裴集间犹豫不决，即使他不认为她会选择一个没见过几面，不了解对方为人的学弟而放得下他。

  他和竹羽椿都认为现在不适合谈情说爱，再隐蔽也逃不过同学的火眼金睛，何况竹羽椿根本藏不住事。哪怕他不在意，但他不想影响她本就不够坚定的学习心态。

  好歹认识了一年多，他还是能看懂她一些的。

  可要是她不和他谈，反倒愿意和裴集谈呢？

  他不需要亲密无间的异性朋友，如果竹羽椿不是他的恋人的话，那他宁愿他们是永不联系的陌生人。

  他们如同有心灵感应般，几乎在同一时刻下定了决心。

  于是竹羽椿看着苏霏发来的那条短信。

  ——“要在一起吗？”

  竹羽椿想，这大概是苏霏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可她刚刚在飞机上不是已经选好了吗。

  不要。

  她还是想做朋友，就算喜欢也只做朋友。

  他这傻逼早特么干嘛去了？如果没裴集的话，他岂不是永远都不会说这句话？他在装什么啊，演够了没有啊，她现在根本不稀罕了啊喂。

  难不成他谈没谈恋爱是俩副面孔吗？

  而且她干嘛一定要从两个人里选出一个啊。

  她还没玩够啊。

  竹羽椿的思绪被剥离成无数血丝，混沌地缠绕在一起。

  那个心理医生到底有没有用啊，她怎么感觉一点也没有变好，他只是收了一小时三千多费用跟她随便聊了几句，其实他根本就是个骗子吧。

  竹羽椿忍不住地想。

  于是苏霏很快收到了竹羽椿的回复。

  ——“好啊。”

  距离苏霏返校，还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