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十 你的感谢对我来说很值钱吗？

  竹羽椿收拾好心情，打开自动伞，步行回学校。

  她每一步都迈得很大，一过斑马线就是学校北门，到后面她干脆小跑了起来，泥水溅得她裤脚多了些乌斑，网状的白色鞋面也变得灰蒙蒙的。

  她不是没想过看医生，只是她又怕麻烦。

  她有着一个固有思维，只要见了心理医生的人心理多多少少会有些疾病，也不是怕医生，就是或许她会自我愈合呢？去了医院就要吃药治疗，她妈还会因此怪她为什么这么脆弱，说不定她想开了，不治而愈，干嘛小题大做呢？

  好心态决定一个人的人生，她怎么可能得那些网红病，比如抑郁症什么的。

  那也太土了。这根本不符合她有钱有闲的人设。

  况且她现在高三了，要是因为生病耽误了学习进度怎么办？

  一想到朱晓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公主病玻璃心，竹羽椿就没办法接受。

  放宽心，要冷静，她就是太紧张了。

  竹羽椿，你干嘛自己骗自己呢？你平时不就是假学习吗，难道假学习也会焦虑吗？

  你就是喜欢自己虐待自己。

  看到妈妈怒其不争，说她每天有多不如意，说她要被你气得喘不过气，问你是不是为了报复她才故意不好好学习时，其实你心里也很痛快吧？

  她一看到你不务正业就对着你念叨她有多煎熬，你一被念叨就心烦，就会应激地和她吵，比谁嗓子大。前一天晚上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送你上学，第二天两个人会冷着脸一起吃早饭，第二天晚上你会诚恳道歉，然后一到家又周而复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年，你还没习惯吗？

  手机里几十条录音，每条都长达俩三个小时，随机点开一条，第一句一定是：你要好好学习，你要理解妈妈。

  接下来就会围绕着“我是为了你好”“你爸爸根本不在乎我们娘俩”“你不想学就去死”“那你别选我做你妈妈”等一些无关痛痒的重复率极高的话题展开。

  竹羽椿对“你爷爷听说生出来的是女生，一个人喝了一个晚上的酒”的这个故事烂熟于心。

  以及听外婆说，妈妈在生你之后又怀过一个，不过意外流产了，她们都在传，那一定是个男孩。

  爷爷又一个人喝了一个晚上的酒。

  ——他爱喝酒就让他喝啊。

  竹羽椿从生病想到爷爷爱喝酒，就这么忧心忡忡地走到了校门口。

  她思维发散到这种程度也是无敌了。

  树叶的沙沙声萦绕在她耳边，路灯一闪一闪的，校门口更是空无一人，小吃摊也早就收摊了，只有保安坐在保安室刷手机，竹羽椿走进测温棚才看清里面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

  “找不到我就不会打电话给我吗？傻站在外面干嘛。”

  柏预沅一直低着头，听到声音后倏然抬眸。

  首先看到的是一把有反光蝴蝶图案的黑色雨伞。

  那人将雨伞抬起，脖子上的灰色丝巾随风飘扬，掩盖了她的半张脸，她的脸廓在丝巾的半遮半掩下变得更加立体清晰，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很乱，衣服也变得服帖紧致，将她的身材曲线很好地勾勒出来，她迎风走来本就很艰难，伞还没扶正又连腿了俩步，她铆足了劲决定先把伞关了，谁料那伞被风连着支架一起掀翻了过去。

  那人彻底被惹怒了，于是拨开丝巾，将翻折的伞对着风冲了俩下，伞终于恢复了原样，只是伞的主人表情变得很差。

  她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幽怨地捏着伞柄，用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柏预沅拿着伞，她则是摘下眼镜，囫囵擦了几下又戴上。

  “保安问我要不要打电话喊家长过来，我说不用，怕他问我哪个班的，我就……”

  “知道了。”竹羽椿打断他。

  以前都是她等柏预沅，这次她本意让他多等会，让他也体会一下她的感受，没想到实际时间远比她想的要长得多，这反而让她有些愧疚。

  也算是扯平了。

  “谢谢你的帮助，我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想必你也很为难吧。我会尽快把钱还你的，我……最近找了个工作，之后可能会休……”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竹羽椿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得到你一句谢谢吗？你的感谢对我来说很值钱吗？”

  “把工作辞了，也不准休学。”

  竹羽椿明显感到对方撑伞的手僵了片刻，上头也很快没了声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你的行李在哪，明天我找人送过来。”

  “……送到哪？”

  “我家。”

  “我给你安排了房间，房租明年九月到期，你最好一天也别浪费。”

  “你待一天，我就让你少还俩千块钱，前提是你得什么都听我的，这对你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吧？作为同学，我已经很善良了。”

  “想必你也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你背负债务这件事以及我为什么变成了你的新债主。”

  “不过那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你与其纠结这些，不如想想，怎么让我开心点，说不定我一高兴，就让你少还点钱呢。”

  竹羽椿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明显，于是伸出手，一张一合做出狼爪的姿势，展示自己的狠毒。

  “‘什么都要听我的’也包含……‘那些’，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吧？”

  竹羽椿说完咬了咬下唇，努力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物理老师挂在嘴边的那句“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吧”就这么被她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玩梗说出来了。

  “不愿意现在就滚吧，我转你200打车费。”

  想必柏预沅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谢谢你，我愿意。”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些’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