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月亮 第136章 回家

许为只能看着陈欣哭泣，他无能为力。

失去亲人的伤痛他从未体会过，不能为她分担丝毫，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本来就不会安慰人。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他掏出来，按下接听，“妈，有什么事？”

“为为，刚刚你班主任打电话来，说你英语课上跑出去就没再回来了，怎么，你又逃课了？”

“没逃课，”许为语带不悦，“事情有点复杂，回头说吧，”说完直接掐了电话。

陈欣用手背抹了两下眼睛，抬头望向他，抽噎着说：“你回去……回去上课吧，我……我没什么事了。”

许为瞥了眼地上那一滩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没什么事？我去给你买包纸巾，你就在这儿坐着，”他拍拍陈欣的背以示安抚，然后起身，往医院正门旁边的便利店去了。

他买了一包纸巾和两瓶矿泉水，回来时，刘丽芬已经过来了，正站在陈欣旁边，手上拿着之前他给的半包纸巾。

陈欣的状态稍稍好了些，正在擤鼻涕。

刘丽芬见许为过来，两步迎上前，“为为，今天真是多亏了你，耽误你上课了吧，现在我在这儿照料，你回去吧！”

“医院手续办完了吗？”许为递给刘丽芬一瓶水。

“办完了，差不多我们也要回家了，太太那边我怕还得请一个星期的假，这个我会打电话跟她说，为为你就再帮阿姨个忙，替欣欣跟你们班主任请个假，先请七天。”

“你们什么时候走？”

“等灵车过来，大概要半个小时吧。”两家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请灵车。

许为点点头，看了眼她身后啜泣不止的陈欣，心想她们母女肯定有话要说，自己待在这儿不便。

“那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啊！”

许为把另一瓶矿泉水和纸巾也给了刘丽芬，然后转身往马路上去……

他在路口等了个红绿灯，便沿着斑马线走到马路对面，那里连着一排临街商铺，有水果店、面馆和糕点铺子。

现在正是午饭时分，各家店爆满，许为走进其中一家牛肉面馆，这家店斜对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视野开阔，可以看见陈欣和刘丽芬及医院正大门的情况。

于是，许为叫了碗牛肉面，边吃边等。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辆灵车从医院旁边那条通向停尸房的小路上驶出来，紧接着，陈欣和刘丽芬上了辆黑色轿车，跟随在灵车之后，从大马路上驶过……

许为这才放了心。

吃完面，他直接打车回家，在出租车上给郑老师打电话说明情况，顺带请了一下午的假，替陈欣也请了七天假。

虽然情有可原，但电话里，郑老师的语气还是不大好，“许为，你完全不把学校和老师放在眼里是吧，陈欣当事人都来跟我请假了，你不过是带她去医院，有那么紧急吗？上着课就直接跑了，不会先来跟我打声招呼？”

因为之前剃光头和举报李泽坤的事，老郑对他颇有微词。

不想再听老郑的教训，他直接挂断电话。

能跟他请假算给面子了，初中他都是直接逃课出去的！

然后他点开qq，看见宋含章消息 2，点开对话框……

【许耀去你教室找你了】

【诶，你们班同学说你上厕所上了两节课，你哪儿去了？】

许为于是回：【许耀找我干什么】

那边秒回：【他好像很生气，我听说你爸立遗嘱的事他们家都知道了，昨天他家里吵翻了天】

许为禁不住冷笑，发了两个字：【活该】

……

半小时后，许为终于到家。

此时宋丽正在客厅指挥钟点工阿姨扫地擦桌椅，听见开门的动静，她疑惑地走出来，看见玄关处正换鞋的许为，“为为，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下午不上课吗？”

“不想上，”许为漫不经心回了句，绕过她径自走进客厅，走到电视墙旁安装的小冰柜前，从里拿出一罐可乐，拉开易拉环，仰头直接咕咚咕咚……

宋丽不禁摇头，“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喝可乐！”

说着，她走到雾霾蓝沙发前坐下，深深叹了口气，“欣欣她还好吧？”

刚才刘丽芬给宋丽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宋丽知道她婆婆去世的消息了。

“听说欣欣从小是她奶奶带大的，遇到这种事，心里肯定不好过。”

许为垂眼默了两秒，再抬眼看向电视，电视里画面切换，光影交错，他的目光也跟着明暗不定。

“你爸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你周五去家里吃顿饭。”

“家里？”可乐在口腔中翻滚，像在漱口，最后他一口吞下。

“是你奶奶叫你去的。”

“奶奶？”许为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看向宋丽，“我还有奶奶呢？我怎么不知道？妈，你有点骨气，别搭理那家人！”说着，把已经喝完了的可乐罐子用力一抓，扔进垃圾篓里。

正在抹茶几的钟点工阿姨被这响动吓得愣住，她瞄了眼许为。

“你不知道，前天……”宋丽顾及钟点工在场，只得停下话头，“你跟我来。”

许为于是跟着她走出客厅，去了她房间。

在房间里，宋丽详细告诉了许为前天何婉芸来收房子及许绍辉立遗嘱的事儿。

“为为，你爸爸确实花心，我也对他死心了，但是这些年在钱上头他没亏待过我们，你爸又是个孝子，现在你奶奶叫你过去吃顿饭，你怎么好不过去呢？”

“再说了，他们家为遗嘱的事吵得翻天，你是他儿子，这回叫你去认奶奶，就是认祖归宗，那他的产业也得给你一份……”

许为看着梳妆台上，那对陈欣代他选的蓝色星空发夹，被放在一个橄榄绿丝绒盒子里，在一众贵重珠宝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就是那对廉价的星空发夹，为什么要去那种格格不入的地方？

他还记得他读小学五年级时，第一次见到奶奶的情景，那时她在校门口接孙子，也就是许耀。

正好宋丽来接他，几人打了个照面，宋丽讨好地让他叫奶奶，他叫了，对面却连个眼神也没给，说他“不要乱认亲戚”。

宋丽还在叽叽呱呱，许为心里陡升起一股烦躁，他撂下一句：“不想去！”就转身往门外走。

宋丽急得站起身，张口刚想叫住他，房门已被带上，她只得叹了口气，颓然坐下，“这孩子！”

许为径自走回自己房间，回身关上门，打保险，然后快步走到窗台前，刷的把深蓝色窗帘拉上，一丝缝隙也不留。

窗帘遮光性极好，室内暗得像夜晚。

然后，他走到书桌前，蹲身，拉开右边最下层的抽屉，从里拿出打火机和一包烟。

他抽出一根，剩下的随手扔在书桌上……

嚓——

一点橙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跃动，舔舐着烟头，渐渐火焰变得幽蓝，他吸了口烟，黑暗中，只剩下一点火星子在闪动……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停尸房外某个画面——陈欣在里面哭得撕心裂肺，陈家人却在外面推脱谁该去缴费。

为什么大人会把钱看得那么重，难道只有小孩子才在意感情？何婉芸十几年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突然跑来收房子，肯定是因为许绍辉的遗嘱！

其实何必这么紧张？他不需要许绍辉给他留什么东西，房子？钱？他需要的早已不能弥补了。

他十岁生日时许绍辉的缺席，他在初中因私生子的身份被人看不起，以及医院走廊上看见的情妇和私生子女拥堵门口的场景……

突然他摘下只吸了两口的烟，在书桌上狠狠拧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