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风雨，北国桃花 第九十九章 一双眼睛

武平川早已力竭，臂膀上的筋骨可能也有损伤甚至裂纹，被孤野扔出去的时候，他半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了。摔在地上，还不受控制地滚出老远。

人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赶忙四处躲闪。

孤野朝宋明臻走过来。宋明臻一手拿着福猪灯笼，一手提着鸳鸯弩，安静地等着他。

在人们看来，不会说话、只会皱眉的孤野，宛如前两年赫连家进贡朝廷的硕大的黑熊，张张嘴巴，就能把他们一口吞下去。

眼见孤野走来，人们纷纷后退，直退到宋明臻身后去，退到金龙灯笼旁边。

啪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看似十分结实、构造极其精巧的金龙灯笼，已经在多次的撞击和挤压下，有了多处裂纹。现在又有这么多人前簇后拥着，它已经不堪重负。

金龙灯笼随着不合时宜的大风晃了晃，很快有不够牢靠的蜡烛掉了下来，把灯笼的骨架点着了。风助火势，不过眨眼的功夫，灯笼就成了一个火球，朝着人群砸下来。

外圈的人们还有逃脱的余地，被簇拥在圈内的人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在汹涌的火球之下，宋明臻渺小得如蚂蚁一般。

躺在地上、被几个好心的姑娘围着的碧落立刻发现了这个即将降临到宋明臻身上的巨大的灾难，虽然已经来不及，但她还是勉强自己拖着重伤的身体，拨开层层的行人，朝着宋明臻扑上去，同时绝望大喊：“寒儿，躲开！”

宋明臻站在人群正中央，如何躲开？她满眼都是刺眼的红光，肆意又恐怖。

孤野也试图冲上去，但是——

但是，孤注一掷的武羿认命一般，冲到孤野面前，狠命抱住了孤野的腰腹，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将孤野困在了原地！

在武羿看来，杀掉一个黎国公主，或许是他此生干的最豪横、最有意义的事了。

孤野瞳孔微缩，肘上用力，对着武羿的后背砸下去。

一下！一下！一下！

可武羿好像长在孤野身上一般，一动不动。他的嘴里吐出粘稠的血水，头上原本绷着纱布的伤口也崩开了，渗出涓涓的血来。

被甩在一旁的武平川也赶了过来，就着武羿的势，对着孤野的胸膛猛踹上去，将一心投放在宋明臻身上的孤野踹得一个趔趄，完全失去了救援的机会。

随着孤野的低吼，金龙灯笼卷着大火，朝着宋明臻和几个躲闪不及的行人砸了下来。

所有人都认为，宋明臻死定了——就是宋明臻也这么认为。在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都是惨烈的红光。

宋明臻想过自己很多的死法，一个比一个凄惨，但没有想到会是火烧。她不觉得害怕，因为这比她想象的要温和多了。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想看到自己死亡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刺激，觉得无与伦比的畅快。

嘭！

火星四溅，光芒铺满大地。

到处都是呼救声，到处都是哭喊声。

疼，却不是火烧的疼；晕，却不是砸击的晕。

一直逼迫着自己睁着眼睛的宋明臻，清晰地感知到，她没有被这飞来横祸夺去生命。把她护在身下的那个男人，有一双神采奕奕的凤眸！

是司钺。

司钺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没有能力把宋明臻拉开，但是他可以以命换命。

他用他黑色的披风裹住宋明臻，一个翻滚，将她压在身子底下，而自己，自然是硬生生承接了带着热浪的重量。

在宋明臻的注视下，司钺的凤眸痛苦地闭了一下，但很快睁开，迎上宋明臻那一对终于掀起一点波澜的眼睛。

司钺受了重伤，后背上的衣服甚至还蹦着火苗，可是他还是费力地向前探了探，忧心地问宋明臻：“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宋明臻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熟悉的眼睛，和当年把她交托给孤野的“冤家哥哥”一模一样！

为什么？怎么会？！

难道是错觉？

不！不是！这双眼睛曾经多少次闯进梦里，多少次在她以为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闪动光芒。这双眼睛的主人，给了她平生除了辰妃以外的第一个温暖，她怎么敢认错、怎么能认错！

就是这双眼睛，时而温柔，时而忧伤，顾盼有情，绝无仅有！

绝无仅有啊，怎么能在司钺身上！

宋明臻见过司钺很多次，却从没有哪一次感觉司钺如此恐怖。

对，是恐怖，是不能触碰的伤疤。

宋明臻觉得怕了。

“你有没有受伤？！说话！”司钺拽着宋明臻的胳膊大声问。

宋明臻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司钺的眼睛发呆。

碧落终于赶了过来。摆脱了武平川和武羿的孤野，也冲到了宋明臻身边。

金戈头上的汗珠更多了。他没有顾上给自己擦汗，而是心惊胆战地给司钺灭掉身上的火苗，焦急地查探司钺的伤势。司钺后背上的棒伤还没好，现在又多了严重的砸伤和烧伤，不知道会不会坏了骨骼和脏腑。

“玉镜公主，你……”司钺咬着牙喊。

宋明臻却呼吸急促，猛地推开了司钺挽着她手臂的手。

谁都不知道宋明臻这是怎么了，怎么灯笼还没有落下来的时候半点不害怕，现在活下来了，平安了，反倒成了受惊的鸟儿，且对燕王殿下的救命之恩毫不领情？

司钺也呆住了——宋明臻的眼睛里，有水光闪动。

她在哭？

司钺用手撑着地面，忍着浑身的疼痛，试图用另一只手触碰她：“没事了，别怕……”

“别碰我！”宋明臻再次后退，并大声命令。

司钺：“……”

原来她竟不是害怕，而是愤怒吗？

为什么？

碧落和孤野将宋明臻从冰凉的石板路上提起来，拉着她往回走。宋明臻木讷地顺从着他们，却在即将消失在人群中时，回过头来看了司钺一眼。那一眼，好像在确认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司钺在昏迷之前，正好对上了这双凄凄惨惨的眼睛。

“大帅！大帅！”金戈架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司钺大声喊。

碧落顿了顿脚步。

宋明臻却紧紧拽着她，像躲着催命的鬼，急促地说：“走！走！马上离开这里！”

碧落不明就里，却还是急忙带着宋明臻离开了这里。

很多闻声赶来的巡防将士赶过来救援，很快将在场的所有伤者都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