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见羞 第76章 塞外寒云5

听刘鄩吐露肺腑言辞，王蓁本也想说点什么，可见刘鄩气息不稳，说话越来越吃力，却依然不愿歇息，便不忍插话打断他，只在一旁认真听着。

刘鄩又歇了片刻，继续道：“随军的这些时日，义父见你晚间时常看书，若日后能将这个习惯养成就再好不过了，义父也希望你能多读些诗书礼教的书。

你天生长得好，日后再寻个不错的人家自不用发愁，可你要谨记住一个要紧的道理：但凡值得托付的好男儿，却未必都能被美色所诱，往后你看人时，需多留个心！”

王蓁用力点了点头，眼见刘鄩气力不济，累的粗喘不止，便不让他再继续说话，喂他服下药，便伺候刘鄩歇了。

从刘鄩的寝帐出来时，日暮已经低垂，回到自己的帐篷，王蓁将那锦盒放在桌上，手撑玉腮对着一汪明烛发呆。

陌陌进来出去好几回，见她始终就那一个姿势呆坐在桌边，茶不喝连眼珠子也几乎不动，终于忍不住走过去：“夫人你怎么了？自从回来就一句话不说，营中其他的帐篷都熄灯了，还不睡么？”

话落时王蓁动了动，陌陌原以为她要去洗漱，可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动静，床铺了一半，陌陌忍不住转回头看过去，却冷不防王蓁突然开口，悠悠地问了句：“我捡来的那块玉，是你收着么？”

陌陌微愣了愣，笑问：“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想起问那劳什子？”

王蓁从明烛上头收回眸光，垂下眼帘，手中摆弄着从刘鄩初带回来的锦匣，淡淡道：“是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陌陌此时正往铜盆里舀水，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等正欲回头唤王蓁来洗脸时，却见她已经和衣上了床。

陌陌猜她或是太累了，又或是身子还未将养过来，便悄声熄了灯，上床挨着王蓁躺下，借着外面晃进来的火把微光，陌陌见王蓁侧身脸向内躺着，放在枕边的手底下，仍握着那只精致的锦盒。

不远处有禽鸟腾空时扇动翅膀的声音，应是不经意间被惊起的夜鸦，帐外偶尔有巡营的哨卒，踩着整齐的步子由仅仅一布之隔的帐外走过去，却反显出中夜的安宁祥和。

王蓁闭着眼，耳中听见陌陌呼吸渐渐均匀，她其实一直没睡着，刘鄩说的那番话反反复复在脑子里滚，将一颗心搅的如杨柳飞絮，乱的捉不住一根头绪。

而眼下，唯一让她安心的，便是距离寝帐不远的另一个帐中，刘鄩也好好地安睡着。

义父在那里，想到这个，王蓁如柳絮乱飞的心思就风停云静了。

只要义父他还在，等他的伤养好了，等回了将军府，一切仍同从前一样，大不了她饿几顿肚子，又死不了人。

揣着这样的念头，王蓁薄如早樱的唇瓣微微牵出一线好看的浅弧，渐渐沉入梦中。

星子渐沉入银河，托起半空中一枚深色的弦月，冷冷地撒了一地清白，渐入深秋的夜，寒蝉偶尔稀稀地低鸣几声，早已没了夏日旺盛的劲头，反而衬得四野寂寂，蒿草寥寥。

同一片银月清辉之下，在应天郡的帅府中，一连饮了三日的庆功酒仍热闹喧天，钟乐嚣鼎，粗狂的觥筹交错间，有女子银铃般欢愉的巧笑点缀。

因是元帅特地为了李嗣源举办的庆功宴，身为绝对的主角，李嗣源虽不好像以往那般早早退席，却也只陪过三巡酒，便悄没声出了大殿，独自向后园一处临水的亭子里歇凉。

殿内因脂粉气和酒肉气太过浓烈，虽已是秋夜初凉，里头却仍显得有些闷热，李嗣源除了带兵出征之外，闲暇时惯爱清净，虽然酒量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彪悍，却从不酗。

此时立在临水亭中，凉风轻轻刷过脸颊，舒服地缓缓闭上了眼打算养养神。

“早知你不爱热闹，这场庆功宴义父给你连办了三日，心里早就埋怨义父多事了吧？”

听见声音，李嗣源睁开眼，转身步出亭外，拱手立在亭口的石径旁相迎，浅笑道：“嗣源本想悄悄躲出来，却还是被义父发现了。”

李克用很随意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两人又回到亭内，屏退了身侧随侍，李克借着亭角悬着的灯笼，望向李嗣源平静无波的俊彦：“我知道以你的性子素来不喜张扬，不过此番行事，想必义父的心思你当明白。”

李嗣源轻轻颔首：“义父的心思孩儿自然知道。”

见他神情始终淡淡的，李克用不禁轻叹：“我就是要让军中众将心里清楚，你跟勖儿，我谁也不会偏袒，你们各自凭本事挣得荣耀，该奖该罚我绝不偏私！”

说至此，李克用望向李嗣源，神情肃然道：“众人都以为勖儿是我的亲生子，便与你不同。但其实我心里，你同勖儿都是我自襁褓中看着长大的，没有半分差别，只是勖儿自幼由他娘惯得性情骄纵，不及你的脾性这般从容豁达。”

“义父的想法嗣源心里明白，只是我与存勖各自喜好不同，所求也不同罢了。”李嗣源说话时，眸光始终平静淡然，更看不出有一丝半豪的怨怼。

李克用知李嗣源生而颖悟，话只稍加点播即可，便搁下这个话茬。

二人立在亭中观赏湖上夜景，半晌，李克用才低低地问了句：“前日，你放走刘鄩，究竟所为何故？近日有人偶尔同我谈及此事，我只替你勉强搪塞，却终无法给众将军个交代，时至今日，就连我也没琢磨明白。”

李克用话音刚落，池中突然一阵响动，几片莲叶摇曳间腾起一只白色的白鹭，嘶哑的叫声惊破静夜，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亭中二人望着白鹭的影完全被深沉的暮色吞噬，方才收回目光，李嗣源淡淡道：“不瞒义父，刚破城的那几日，我的白雕碰巧捉了只信鸽，那鸽子腿上绑着梁帝身边的大宦官赵岩给应天郡守的字条……”

李克用听李嗣源讲完了缘故，紧着一对浓眉陷入思索，半晌，才缓缓道：“所以，依你的意思是……仍想将那刘鄩招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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