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破晓 第574章 舆论战场（四）

如果一本书想在法国被认同，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由那些巴黎高师出身的人员对法国人民称赞这本书。赵天麟在巴黎高师演讲的时候非常有信心，除了因为法国现实的必须之外，欧洲绝大部分所谓的经济学家现阶段还没办法理解何锐的经济学理念。对于法国上层以及学界来说，既然他们不懂，如果他们不能不评价，剩下的选择就只有称赞。中法的现实又不允许法国上层对中法关系默不作声。

至于何锐新书的质量，赵天麟有极高评价。这是一本完全适合中国现状的经济学着作，提出了三件事，基于现代企业寿命以及经济周期，理顺企业与政府的关系。基于文化传统，理顺政府与社会、国家的关系。基于生产力水平发展的预判，理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的界定。

中法两国经济主导力量不同、文化不同、工业发展水平不同，导致这本书的内容没办法套用在法国身上。

在讲课开始，赵天麟先强调道：“在中国有一个说法，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果用更哲学的用语，对法国来说，何锐先生在新书提出的方法论才是最有讨论价值的内容。”

从讲课的反应来看，赵天麟认为巴黎高师的学生们基本素质相当高。即便没看过刻舟求剑这个成语，他们也懂得任何事情都不能生搬硬套。

等课程讲完，学生们在提问环节提出了一个看法，“请问赵博士，您认为何先生是以意识形态为基础来编写这本着作？还是以经济实践来编写的这本着作？”

赵天麟微微一笑，“这位同学是想询问何主席是用演绎法还是用归纳法看待经济的么？”

提问的学生一愣，随即用力点头。他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到自己的问题可以用更凝练的方式阐述，这样的凝练非常符合知识分子的审美。

赵天麟则继续答道：“经济学是一门学科，但是经济学与理科不同。自然规律大概是不会再发生什么变化，但是经济学依托于人类社会，人类社会在一直发展，尤其是过去300年中出现了加快发展的局面，所以其经济学的内在逻辑随以及外在表现都发生了巨大改变。而人类每一次新的生产方式获得主导地位后，整个社会的结构、文化、道德，都会发生巨大的改变。所以，这本书的核心并非是意识形态或者经济实践，而是寻求人类社会发展的最前沿。”

巴黎高师的师生们有点动容，他们没想到赵天麟竟然以这样的高度来评价何锐的新作。

赵天麟看众人不信，就举了一个例子，“发展经济的基础是什么，是投资还是消费？在这本书里面，何主席的认知已经超越了传统的经济认知，提出了向社会提供发展路径的方式。这种发展能够最大限度覆盖整个社会。在执行层面上，投资方向是可以进行判断的。有了这样的前瞻方向的预判方法，才会给人造成一种演绎法的感觉。何主席并非是以意识形态为写作的出发点，但是作为马克思主义这门学科的信奉者，我们都相信，生产力发展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所以，即便何主席在这本书是对经济实践的解释，依旧会被人认为有强烈的意识形态。”

即便是巴黎高师的师生，赵天麟的描述也的确超出了他们现阶段对经济学的理解。不过本着不理解就先别乱批评的做学问的思路，师生们并没有再说什么。看向赵天麟的目光里也呈现出明显的敬意。赵天麟这位哈佛大学法学院博士敢这么自信声称中国经济学认知走在了世界最前沿，加上中国经济令人印象深刻的高速发展，巴黎高师的师生们不由自主就信了。

讲座结束后，校长将赵天麟请到自己办公室，商议起前往马赛大学访问的计划。赵天麟还没去过马赛，很想去亲眼看看这座法国南部最着名的城市。

巴黎高师的校长没有食言，确定了大概流程，他先安排了一下，第二天就与赵天麟上了去马赛的火车。这一路上相谈甚欢，在马赛火车站刚下车，就见到火车站的另外两个站台上居然被警察封锁了。一些人背着旧布包，被警察驱赶着进去了一些封闭的车厢。这种车厢一看就不是运人的，狭小的窗户口用铁栅栏加固。当一个车厢塞满之后，狭小的车厢门被从外面锁上。还用铁丝加固，明显是不希望里面的人从里面自由出来。围观的群众中有人高喊着“滚回你们的乡下去”的话，态度明显非常不友好。

看到这些，巴黎高师的校长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叹息一声。赵天麟觉得这有可能是最近被欧洲其他国家猛烈抨击的法国遣返外国劳工的事情，也知道自己不方便多问。

马赛市政府派了车来迎接两位学者，等车到了市政厅附近，就见许多市民正在向市政厅聚集，将市政厅前面的道路都给堵上了。赵天麟觉得这是一个涨见识的好机会，打开车门下了车。

就在此时，市政厅中走出几人，看穿着应该是市政府的人。为首那位四十多岁，头发胡子短短的，看着很精明强干的模样。他站在市政厅大门最高的台阶上，拎着个麦克风高声喊道：“诸位公民们，大家安静一下。市议会已经通过了企业雇佣外国人所需缴纳的税，一个月十五法郎。现在警察局也已经开始进行盘查，所以公民们，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法国的就业机会，一定最优先提供给法国公民！”

听这位可能是市长的男人大声说出这话，赵天麟确定了法国现在驱逐外国劳工的事情的确很严重了。不过欧洲各国对此也没什么办法，因为实际上驱逐外国劳工的法令是各个城市的市议会制定，而非法国国会制定。各国如果抗议法国政府，那就明显没有找到正主。

如果各国要求法国政府对各市议会下令，要求市议会取消这些法令，那么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政府就可以将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宪法给欧洲各国看。在法国宪法中，各市都有相当程度的自治权，只要各市的议会没有对欧洲其他国家在法国的国民（臣民）采取暴力或者掠夺，法国政府或者议会也拿各市议会没有办法。

马赛市民中传出一阵欢呼声，现场的气氛很快就平和了许多。此时，报童则背着装了报纸的袋子沿街高声喊叫，“最新的法国日报，最新的招聘广告。想看最新的招聘广告，来买法国日报。”

人群中不少人立刻转向报童，纷纷购买起报纸。很快，报童袋子中厚厚的报纸就卖光了。那些拿到报纸的则走到街对面的人行道上，打开报纸翻看着。其他人则凑过去一起看，还对着报纸上指指点点。

赵天麟印象中欧洲报纸的招聘信息与中国的报纸一样，都是一个个小方格里头写了招聘单位的名称、地址、招聘职位。几天前在荷兰的时候，赵天麟看到过荷兰报纸上的招聘广告，招人的企业并不多。荷兰人看到最新招聘信息后立刻离去，应该是赶着去应聘。而马赛市民们明显把更多时间花在对招聘企业挑挑拣拣，并没有立刻前去应聘的冲动。

两国的差距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法国就业机会远比欧洲各国充足，而且法国民众现阶段所期待的已经不是简单的有一份工作，他们需要的是更有吸引力的工作，至少是更适合他们需求的工作。看着稍显慵懒的马赛市民，赵天麟反倒对盎撒国家的现状有了好奇。而赵天麟并没有去考虑另一件事，盎撒国家也对赵天麟出现在法国的事情感到好奇。尤其是英国。

5月10日，英国舰队街的泰晤士报报社里，负责亚洲方面新闻的编辑小组正在讨论着赵天麟是否带了外交使命前往法国的可能。不过这种事情光靠猜测是得不出正确结论的，除非英国派遣可靠的间谍去获取情报。话题就从这个意义不大的事情上转向了更有价值的英国对华关系之上。

“先生们，现在的政府既然不满足于中英三个联合公报，但是他们为什么在所期待的领域上没有进展？”副编辑约翰逊提出了问题。

泰晤士报的记者以及编辑团队水平很高，许多英国政坛的人物都曾经在泰晤士报任职。约翰逊提出的问题很尖锐，也切中肯綮。正常的贸易的确是满足的英国的需求，但是对英国最重要的是法国已经获得的战略利益，由中国发展为背书，对英国货币的支持。

编辑们纷纷点头，如果没有经济危机，英国并不畏惧法国，英国媒体的工作是日积月累持之以恒的不断在各国污名化法国。但现在是经济危机，虽然法国经济在欧洲一枝独秀，的确引发了欧洲各国的不满。但是事实胜于雄辩，正是这种出色的经济表现，让欧洲各国对法国的情绪从厌恶变成了羡慕嫉妒恨。只有真正承认对方是强者的时候，才会生出羡慕嫉妒恨的情绪。这意味着，英国一直以来努力污名化与贬低法国的媒体进攻遭到了挫败。

约翰逊继续说道：“现在法国的经济发展正在改变欧洲大陆局势，既然新政府始终没有提出这个看法，那么就由我们来提出。哪一位先生愿意写这篇社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