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曲 第1章 佛经

崇元十六年的十月初六，是大周朝皇帝的掌上明珠、三公主锦荣成婚的大喜日子。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从皇宫一路铺就了大红喜绸到位于清平坊的锦荣公主府，真正是红妆十里。

锦荣公主姜芷自从子时便被宫里的嬷嬷叫醒，梳洗沐浴，再做毕斋戒，然后坐到宫室之中正襟危坐着由一众宫人伺候弄妆。

直到卯时晨光微露，锦荣才算正式换完礼服，又由专人开了面，宫内礼毕，恰时到了拜先祖的时辰，锦荣起了身子，跟随着司礼官步行至皇宫西侧的奉先宫。

奉先宫供奉着大周朝远至未开国之前所有数得出来有名号的列祖列宗，锦荣依照着皇女礼仪，由祭祀官指引，行三拜九叩大礼，意为请示皇考，允许后人女孙嫁作人妇。

拜过先祖，又从奉先宫返回，转道至崇元帝所在的乾清宫，接受崇元帝的训诫。

帝后训示一番为人妻子之道，锦荣告别帝后，乘上轿舆至东门，等待驸马迎亲队伍。

锦荣折腾了许久，又空着肚腹，有些不耐，但也知道这是她的大喜日子，因而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不多时，驸马的队伍便出现在皇宫东门，锦荣坐上公主仪仗，由七十二人鼓乐伴奏，自宫道出，再过菩萨坊绕城东南西北一周，才到公主府正式举行成婚大礼。

兴建的锦荣公主府占地广阔，雕梁画栋，就是一根柱子据说也有来历，来宾无不惊叹三公主虽并非正宫嫡出，却是深受帝宠，不然如何能有这般的锦绣宅邸？

崇元帝膝下总共有五位公主，除了皇后嫡出的四公主福成，怕是就是这位三公主圣眷最隆了吧。

锦荣的驸马出自风姿秀逸的景昌侯府，正是时任的景昌侯爷。虽说空有爵位，但韦应晖容貌俊美，是许多小娘子暗中思慕的玉面郎君。锦荣能够聘他做驸马，兴许睡梦之中也要笑醒了！

崇元帝膝下成年的公主有三位，这时观礼的人们不禁谈论起序齿在前的另两位公主。

说到大公主仙瑶，嫁予徐州彭城名门邵氏，已育有子女，婚姻美满。

至于二公主…

说到她的人无不摇头哂笑。

二公主明华，是京中出了名的怪人。

都说她不被帝君喜欢，性情怪异，别的公主喜好的风雅之事，她不喜欢。别的公主恭谦知礼，她却在营建的公主府里蓄养面首、侍女，市井有说书先生编了她的府邸秘闻，都道是:二公主男女通吃，府里亮灯至天明，也不知里边的人都在做什么。

明华公主行为怪异，以致于她都年岁十八了，却还待字闺中。就连只有十四岁的福成公主都已在谈婚论嫁，她却至今无人问津。

那边公主驸马在行结婚大礼了。

宾客们纷纷侧目看去，只见新娘子与新郎官刚好拜完礼数，二人联袂去了新房继续接下去的同卺之礼。

皇女的婚事毕竟大大有别于一般的人家，就连闹洞房这一项传统的风俗，在一国公主面前，也是被省去的。

哪怕不省去，又有谁会敢去惹怒公主呢？

新人下去了，围观宾客自有府里属官安排应酬，鱼贯而入的公主府婢女井然有序地牵引了客人去到摆放席面的宴厅。

锦荣大婚，除了帝后、皇太后身份尊贵不可能亲临，崇元帝的两个兄弟也不曾到场，皇家几位皇子皇女都到了个齐整。

他们自然地位最高，由太子领着走在最前，按着尊卑长幼，依次是几位皇子，几位公主则坠在他们身后。

人们的目光自然而然被他们吸引过去，只是数来数去，怎么只有八人？

仔细一看，少的正是方才还被人议论着的明华公主。

……

山中知落叶，秋客晚来风。

锦荣大婚，明华却不在婚礼现场，又是在哪里呢？

位于帝京西郊十里的西山之上，有一间驰名乡里的寺院，名为“法严寺”。

山中人迹罕至，寺院清修之地，只闻鸟雀，不见人声。

重楼掩映，在这寺宇最深之处有一间被草木包围的斗拱阁楼，正门挂着一块牌匾写着“藏经阁”三字。

明华就坐在层层书架之后，手执一本缺了封页不知名目的经书，看得津津有味。

明华在的这处是藏经阁的二楼，通了窗户，山风自来，透进来的光亮扬起了阁楼里肉眼难见的粉尘。

未时了。

明华估算着时辰，心中料想锦荣的婚礼仪式大概已经结束了。

明华停顿了手中翻动经书的轻柔动作，侧着脑袋转头看向窗外。

一只鸟雀正好腾飞而起。

守在二楼楼梯口的四个年约十六、七岁，作婢女装扮的丫头见自家主子又在发呆，相互使了眼色，其中一个身着秋香色秋衣的丫头捏着脚踩着楼梯下到一楼，去给明华倒水。

明华喜欢天马行空地发呆，发了呆，就总要饮些茶水。

姚黄下到一楼，取了茶叶，以放置炉火上随时预备的热水壶冲泡，伴随着滚烫的开水混入茶壶中，茶的香味也溢了满室。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劳烦姚黄姑娘也给贫僧倒上一杯茶水解馋了。”

说话的正是这藏经阁的扫地和尚相空。

相空年不过双十，双目炯炯有神，也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罚来藏经阁这等僻静旮旯的地方看守经书。

明华是这法严寺的常客，凭着公主之尊，要寻一个无人打扰的自在地儿并非难事。明华时常造访建在寺院最深处靠近后山的藏经阁，就是图这儿安静。

不成想自从相空来了以后，常年无人声的藏经阁偶尔也会热闹起来。

相空并不搅扰明华看书，但是却会偶尔与明华身边的四个丫头搭话。

譬如这会儿就问了姚黄“怎的京里大热闹的办婚礼，你家主子不去酒席上蹭吃蹭喝，跑到深山老林里来看什么经书？”

瞧，这哪儿是出家人说的话。

胡言乱语。

姚黄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了他这说话的调子，笑着解释:“…主子不是爱热闹的人，更何况别人也未必就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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