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190章 冷冷清清

阿柔忽然想起，风如晦是跑了的，可是定风庄其他的人呢？她在屋里呆坐了一时，忽然觉得，人生索然无味。什么儿女情份，母子情谊竟都如海市蜃楼一般。

“去找王爷来。”她黯然的吩咐身边的侍女。

侍女们去了很久，才见萧国恒掀帘进来：“母妃唤儿子来，不知有何吩咐。”

阿柔望着如今猿背蜂腰，长身玉立的萧国恒，一瞬间有些恍惚，就好像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人一般。

“母妃。”萧国恒又唤了她一声。

阿柔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声音中满是疲惫：“恒儿，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母妃说的吗？”

萧国恒脸上的表情微不可见的僵硬了一下：“母亲若是有什么吩咐，儿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从什么时候，咱们母子之间说话，都这样生分了呢？”

萧国恒闻言，向后退了两步，撩袍跪倒在地：“儿子惶恐。”

阿柔摆了摆手：“起来吧。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不知道要传扬成什么样子呢。我已经这把年纪，自然是无所谓的。可你还年轻，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名声二字却是最最重要的。倘若名声有损，你妨碍的可不是你自己，还有已逝的高贤王爷和你的生身父王。他们二人，一个英明神武，是一代明君。一个德高望重，是圣贤一般的人物。

你如今已然长大成人，这些道理本不用我来说，你自己心里就该明白。可是，谁让我是你的母亲呢？就算你已经成家立业，可在我心中，却总还是不放心。故而多啰嗦你几句。”

萧国恒道：“母妃教诲，儿子谨记在心。”

阿柔话锋一转：“南国兵临边境，朝中什么反应？”

萧国恒沉默不语。

阿柔心中已然明了。他这样的表情，自然是朝廷有意将阿柔送还南国。可是，阿柔是萧国恒的生母，若是由他口中说出这件事，那便是天大的不孝。阿柔是南国新帝的生母这件事，无从考究。但阿柔是萧国恒生母这件事，却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同样是儿子，一个登基之后，首当其冲便是接回生母赡养，另一个甘愿放弃生母，将生母送归。这一天一地，一云一泥之间，却是对二人道德和孝义的考量。

所以，就算满朝文武，天下苍生都支持东廷将阿柔送归南国，这话萧国恒也是不能说的。说了，他就是大逆不道，他就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恒儿啊……”阿柔缓缓开口，口腔里仿佛充斥不知名的苦涩和粘腻：“我身为母亲，将你和岚月抚育成人，自思已然尽到了一个做母亲的责任。然而，同样是儿子，十三却未曾受过我一日的照拂。我心中实在感觉愧对于他。如今，他陈兵边庭，讨要生母。这都是我的过错，才导致今日的摩擦。

你即刻替我上表一封到朝廷，就说我思念长子，情愿往南国去。”

“母妃。”萧国恒闻言，再次跪倒在地：“使不得啊。您若是当真去了，岂不是陷孩儿于不孝的境地。求母妃万万收回成命。”

阿柔摇头：“我心意已决，倘若有什么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与你无关。你只管替我成表上去便是。”

萧国恒不肯。

阿柔道：“难道我生养你一场，连写个字都支使不得你么？”她心中难受，不觉语气冷厉起来。

萧国恒闻言，这才从地上站起来，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去取纸笔来，也不用阿柔吩咐，自己在铺开的纸张上一气呵成，写出一封请愿奏折来。

阿柔看着他下笔有如神助一般的书写样子，不觉心中一阵阵酸楚。但是这份酸楚，却无处可以诉说。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她千辛万苦养育大的孩子啊。就算他如今将自己当成累赘，当成束缚，一心想要甩开。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仍旧不能将他陷于不义之中。

所有过错，就都让她来抗了便是。

萧国恒写好情愿表，双手捧着递向阿柔：“母亲请过目。”

阿柔疲惫的摆了摆手：“不用了，你择日送进京中也就是了。”

萧国恒道：“那孩儿这就去办。”

阿柔点了点头。

目送儿子的背影远去之后，阿柔转头看向一旁的风意。这孩子实在的有些憨傻。阿柔不让他走，他便一直在一旁站着，仿佛隐形人一般。萧国恒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心思全然不在阿柔这里，估计根本就没看见房间里还有他这个大活人。

阿柔问道：“意儿，我要去南国了，你回去问一问岚月，看她是愿意跟我一起走呢，还是愿意留在这里。又或者，她跟着你走。”

风意听了，也不问阿柔问什么要去南国，只是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问。”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一张大花脸，走出门得时候，慌忙用双手捂住了脸庞，一阵风似的去了。

阿柔走在屋中的暖榻之上。明明身边环绕着好些侍女，可心中仍然一阵萧索。只觉得举目之内，无一个可以说话之人。她自言自语：“罢了，罢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只见门帘往起一甩，岚月的人还没有进来，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母妃，风意说你要往南国去，为什么？”

阿柔看见她来势汹汹得样子，有些头疼：“岚月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的。怎么说都是公主的身份，就不能有个公主的样子？或者，你哪怕有个寻常女儿家的样子也好啊。”

岚月道：“晚了。谁让母妃你从小没有教过我，女儿家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我是来问您，为什么要去南国的？虽说这东廷，规矩忒多，带着确实挺让人气闷的。可是，天下间也不是顶数南国好啊？就算要去，咱们也是回西邦去，回咱们黔安郡去。”

阿柔道：“我当初带着你们兄妹二人改嫁来的东廷，如今回去，又算怎么回事？”

岚月道：“我们又不稀罕什么太后的身份，就算咱们回去，过个普通人的生活，也是不错的。我听说，那南国人都矫情，规矩更是多如牛毛。倘若咱们真的去了那里，还有活命在？不然，咱们往北国去也是一样的。顺便，看看风意哥哥的家乡。”

阿柔目中不觉露出神往：“如果可以，我自然是十分愿意回北国的。那里也是我的家乡啊。可是……”阿柔摇头。齐献的个性她很了解。他为了江山可以不择手段。因为他的秘密，恐怕风家的人都在劫难逃。倘若她无名无份的以一介孤女的身份，带着岚月和风意回去。阿柔相信，齐献就算心中对她尚有几分情谊，屠刀挥起之时，也觉不会心慈手软。

“为什么？”岚月十分不明白。在她心目中，她一个西邦公主，都能在东廷扎根，去个北国不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阿柔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北国有个吃人的妖怪，转吃漂亮男孩儿。你要是去了，你的风意哥哥就抱不住了。说不定还得把咱俩搭上。”

岚月目瞪口呆望着阿柔：“母妃，那是风意乱说的，你怎么还真的相信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不对……”岚月单纯但是不傻，她立刻便察觉这是阿柔在敷衍她：“母妃，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阿柔本来不想说，但是看见岚月比自己还高得身材，决定还是告诉她。她已经长大成人了，应该学会自己面对风雨。阿柔问道：“风意有没有告诉你，他是因为什么来到东廷的？”

“躲避仇家啊。”

“妖怪自然是没有的。可风意的那个仇家，十分的不得了。咱们一旦踏入北国，便如同进了那仇人的指爪之中。这和自己往妖怪嘴里送有什么区别？”

“什么样的仇人，能有那样大的本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岚月大张着嘴巴：“难道是北国皇帝？”

阿柔点头。

“为什么？风家名满天下，是一等一的大忠臣。北国皇帝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他闲得没事干，对付忠良之后干什么？”

阿柔不想将事情说的太透彻，齐献那个秘密，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倘若有一天真的瞒不住，公诸于天下，只怕北国大乱，天下也跟着遭殃。于是，她敷衍道：“你就当他脑袋被门夹了吧。”

“我看也是。”岚月纷纷不平：“别让我看见他，看见他我一定打的他满地找牙。”

阿柔轻叱一声：“就你那三角猫功夫，倘若没有风意，谁满地找牙还不一定呢。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知道事情的轻重。不是要你去招惹那个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咱们也准备往南国去了。距离北国只能越来越远，我又去哪里遇到北国的皇帝呢？这皇帝又不是地瓜烂白菜，随便大街上走一走就看见的。”

阿柔这才稍稍放心下来，但仍然忍不住嘱咐：“你千万不要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岚月搂着阿柔的脖子：“还有事吗？要是没有我就先走了。”

阿柔心里有些许的失落：“你就不能再陪母妃一会儿么？”

“母妃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你也不想看着你闺女我，啊？那啥吧？”

阿柔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岚月说的什么。轻轻拍了她一下：“没正形，哪有姑娘家家的，把那种事挂在嘴上说的？”

“我又没和别人说。”

“行，那母妃就不棒打鸳鸯了。”

“谢谢母妃成全，女儿感激不尽。”岚月啪叽一声，在阿柔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这才站起身，蝴蝶儿一般向外走。

阿柔忽然想起什么：“哎……”

岚月转头：“什么？”

阿柔原本没忍住，想问一问那个翠姑娘的事情，忽然间又没兴趣了，只是祝福岚月：“风意是个老实孩子，你莫要太过欺负的他狠了。”

岚月点头：“知道啦。”说完，一溜风走了。

阿柔转身，四处看了看，总觉的屋子里冷冷清清，少了些什么。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一整天不见雀儿了。她抬头问身边的侍女：“雀儿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侍女道：“回太妃娘娘，您昨日吩咐雀儿姐姐去照顾宁王爷了，要奴婢去将她唤回来么？”

阿柔愣了愣，这才想起确实有这件事，于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又问什么时候了。

侍女说了。

阿柔后知后觉，自己午饭就没吃几口，晚饭也还没吃。于是吩咐人摆饭。她其实没有什么胃口，饭菜上来，强迫自己吃了肚饱，这才命人将残羹剩饭撤下。因为吃的太撑了，带着几个侍女和侍者在佛堂四周散步。

佛堂建在后花园的一角，十分的僻静。阿柔顺着后花园的小径，信步而行。走了几步，来到祁宁现在居住的院子外头。在那里驻足了一阵子后，迈步离开。

又走了一阵子，来到昨夜遇见岚月和风意的地方。她想了想，决定绕向别处去走。忽见鱼塘边的栏杆旁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阿柔小意思的开口问道：“谁在那里？”

那人听见声音，答道：“是我。”是个女子，声音温润婉转，很是好听。

阿柔身旁的侍女喝道：“太妃娘娘在此，还不过来见礼？”

那女子听了，连忙走了过来，笨拙的扶着腰身就要往地上跪。

阿柔看的清楚：“免了。地上怪凉的。”

那女子受宠若惊：“小女映翠，谢太后娘娘恩典。”

阿柔面色如水，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腰腹凸起，却还做女儿家打扮的女子，心里一惊猜出，她便是风意口中的翠姑娘了。阿柔原本以为，那翠姑娘既然能笼络住萧国恒的心，就算不是貌若天仙，那也应该倾国倾城才对。因为萧国恒的正妃宋氏，人物虽然古板一些，但是相貌那是一等一的好。如今虽然三个孩子的母亲，可依旧明媚亮丽，端庄秀丽。

可是，亲眼看见这翠姑娘的长相之后，阿柔略略有几分失望，还有几分不解。这个唤作映翠的女子，相貌实在扑通的很。容貌也就勉强算得上青秀而已。高贤王府中，随便一个侍女拉出来，恐怕都要比她美貌。

萧国恒再怎么贪花好色，为了这样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和自己的正妃动手。这件事，阿柔有些想不明白。她绕着那女子看了一圈：“你到底有怎么样的本领，能将国恒迷的七荤八素？”

“映翠不敢，映翠惶恐。”那女子说着，便又要向下跪。

“你不用跪我。”阿柔再次阻止了她：“我只是好奇，问一问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强求。咱们今日权当没有见面就好。”说完，她转身便走。

那女子发起急来，唤了一声：“太妃……”伸手便捉住了阿柔的衣襟。

“大胆……”

“放肆……”阿柔身边的侍女几乎同时出声，呵斥那女子。

那女子吃了一惊，慌忙松手：“冒犯太妃娘娘，映翠有罪。”

阿柔脚步根本未曾停留，一径走了。

她走之后，只见萧国恒从一旁的假山后走出，将那女子拥在怀中，疼惜道：“我就说过，在我母妃面前，什么弯弯绕绕都不好使，你偏不听。这下相信了吧？”

那女子忧愁道：“太妃娘娘刚正不阿自然是好的，可是妾身心中，实在为咱们得孩儿着急。我无名无份的也就罢了，他总要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若不然日后如何站立于人前？”

萧国恒面色沉了下来：“你相信我，这件事我一定会替你母子办的圆圆满满，风风光光。”

那女子道：“还是去求王妃么？倘若就是肯答应妾身进门呢？”

萧国恒道：“她现在仰仗的，不过是我母妃的威风。南国陈兵边庭，要迎我母妃回去。今日，我母妃已然答应。等明日一早，我将母妃的请愿折子呈上去，这事也就**不离十了。

等我母妃一走，她便无可奈何了。”

那女子这才不再言语，倚在萧国恒怀里，两人相依相偎向回走。

阿柔是不知道这些的，不过自她见着那翠姑娘，心里就十分的烦躁。神情便有些恍惚，回到佛堂便睡下了。

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梦里流光乱舞，噪音不绝于耳，却也看不见人，看不见物。她醒来之时，直觉的浑身无比的疲惫，懒懒的问道：“几时了？”

“卯时了。”

阿柔躺在帐中再也睡不着，却也懒得起身。就在那里两眼光光的望着帐顶出神。想到她初进宣平王府之时，做事是何等的鲁莽好笑。那时候，一言不合她身为侧王妃，卷起袖子上前就打人。说实在的，此时想起来。抛开当年自己的任性和倔强不说，抛开祁修不说，她在南国的日子其实还是挺惬意的。

想着想着，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阿柔大喜过往：“哥哥……”

马良辰转过身来，棱角分明的脸上，充满柔和温暖的表情：“阿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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