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妖图 第三十四章 幻梦源自心魔（上）

终于轮到了张浩，他小心翼翼的抱着自己的女儿凑上前去。

他把女儿的小手放在了锅柄上，还没等他把药方投进去，沙老就已经开了口.

“神鸦族啊？这可是一向少见了呢！”

话音未落，排在张浩身后的患者们就如同受了惊的鹌鹑一样，出溜儿一下子退出去老远。

一些妖怪惊恐的看着张浩父女，另一些则忙不迭的向地上吐着口水。还有一些干脆拔脚就走，竟是吓得连病都顾不上看了。

张浩无奈的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回过身来冲着砂锅行了一礼。

“让老先生见笑了，在下神鸦族张浩。原不敢扰老先生清修，奈何小女受病患煎熬日久。还望老先生一念悯之，不以种族之故拒我于千里之外。”

“哦，这个你倒是不必担心，孔夫子是有教无类，我是有治无类。”老沙慢慢悠悠的说道。

“我只是好奇而已，现如今还愿意留在国内的神鸦族可不多了呀。

我听说英国那边儿对你们尊重的很，那里有古谚相传——如果伦敦塔里所有乌鸦都离开的话，不列颠王国和伦敦塔将会崩溃。

所以现如今你们的英国亲戚可都吃上了公家饭，生活过得不能再滋润了。既然这边儿日子这么不好过，你为何不移民呢？”

“多谢老先生指点，只不过古语有云——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又何必去父母之邦？”

张浩脸上不动声色，躬身又是一礼。他这人说来也怪，礼数虽多，却不惹人厌。行礼虽恭，这腰杆却是直的。

老先生嗯了一声，似乎是赞赏又似乎是叹息，就此不再言语。

张浩右手把女儿的身体抱紧了些，腾出左手来将药方投入锅中，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壶嘴。

可这一次沙老先生琢磨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砂锅之中如同小火炖蹄髈一般，咕噜噜的声音响个不停，直过了二十多分钟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方弃和半夏对视一眼，心道老先生这是内存不足死机了么？

张浩依旧抱着自家姑娘站在那里，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鬓角处汗水滴滴滚落。

其他的那些个求医者开始不耐烦起来，站在后面交头接耳，各种怪话隐隐传来。

“明知道自己讨人嫌，还整天出来晃荡，真是有够烦人。”

某中年女妖一边冲着张浩抛白眼，一边骂骂咧咧的。

“是啊，出诊碰上这种厌物，你以为沙老先生心里不膈应么。这么久还不出结果，分明就是让他知难而退，可惜有些人就是看不出个眉高眼低。”

“要我说他家孩子的病根本不用治，他们一族死绝了才好，省的出来祸害人。”

“说不定他家孩子那根本就不是病，是报应……”

听着背后的窃窃私语，张浩一开始也只是苦笑。

可是等他们谈论的话题渐渐转到了他的女儿身上，并且越说越离谱的时候，他的脸色渐渐的难看了起来。

等到那个妖怪的“报应论”甫一出口，张浩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随着这口气的吸入，整个人反而向里面缩了一圈。身外的黑衣猛的向外鼓起，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一根根黑色的羽毛蓦然而现。根根竖起如利刃般散发着锋芒之意，他竟是当场就要发难。

正在此时，沙老先生那边的运算终于出了结果。随着他的一声咳嗽，药方已经喷了出来。

张浩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散去了神通，伸手接住了那张药方。可是等他把药方打开一看，忍不住就是一愣。

沙老先生琢磨了这么久，可方子上竟然是一字未改。

“你找人开这张方子花了不少的心思吧？”沙老先生再次开口，声音中却透着一丝疲惫。

“开方子这人姓施还是姓吴？这人的医术不在我之下，这个方子已经是改无可改啦。”

“可是杳杳照这个方子吃了很久，真的没有多大起色啊！”

情急之下，张浩再也顾不上遮掩女儿的病情，大声的嚷了起来。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说到此处，沙老先生现出了人形，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的老者坐在桌后缓缓摇头，脸上满是沮丧和惋惜之色。

“你家姑娘浑身经络似断非断，生机似有实无，先天既已不足，肺腑间又有沉疴未愈。

说实话，她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得上是奇迹。

如果是在千年之前，那时世间名山大川还少有人迹，仙草灵药尚且充足，她这个病倒也不是全无希望。

可现如今那些草药早就被世人挖的断了根儿，我手中有方无药，也只能徒唤奈何。”

说罢他又指了指那张药方。

“开方子这人只怕也是与我一般的苦恼。就眼下世间所能找到的药物而言，他能开出这样一张方子已经是殊为不易。

可如果只是靠这些权宜之物，令爱的病……也不过就是拖一天算一天罢了！”

“沙老先生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张浩闻言，托着自家女儿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泪水涔涔而下。

“四九城的名医我都已经访遍了，您就是我最后的指望。

我内子拼了自己的性命才保下这个孩子，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夭亡。

她还小啊，您看看她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我还想给她梳小辫儿，给她穿漂亮的花裙子，我还想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生子，我……”

沙先生面沉似水，缓步来到他身前，看着悲痛欲绝的张浩，良久后方才开口。

“我毕生救人，只要到我这里来的病人，哪怕他是贫是富、是善是恶、是与我有恩还是与我有仇，我都是一样的竭尽所能。

只要将人治好，就是我一生最大的乐事。

人家说我一句见死不救，我便如丧考妣。

可你也需当明白，这人力有时而尽，并非是我不肯尽心，而是我只能治病却治不了命。”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总不能一点办法都没有。求老先生指点迷津。”张浩犹不死心，苦苦哀求不已。

“要说毫无办法倒也不对。那些个世家名门、大门大派之中大多藏有祖上传下来的一些罕见的灵丹，像什么造化丹、龙虎丹之类。

如果能得上一枚，即便是易经洗髓也不算难事。

只是这样的丹药，人家自然是珍若性命，外人连看一眼也是为难，又怎会随意的给予他人。”

眼见得张浩的脸色越来越白，神情越来越绝望。沙先生心中毕竟不忍，话锋一转开始安慰他。

“世间生死离合皆有定数，缘分来去不能强求。

你和令爱今生缘浅，又怎知来生不能再度相逢？你也算是修道之人，对于生死之事怎就这般看不开呢？”

“轮回一转，前尘尽忘。”

张浩缓缓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任由泪水在自己脸上纵横。

“下辈子的我不是如今的我，下辈子的她也不是眼前的她。

再相逢时纵有千种缘分，又与今生何干？我恸我今生，非为来世。”

沙老先生默然无语，张浩向他躬身又是一礼，转身便怆然而去。

行到门口时，那个嘴欠的妖怪还待开口，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被张浩一脚踢的远远飞去。

“欠雷劈的货！”张浩冲着那被踢飞的身影比出了一个中指。

下一刻，晴空中突现一道闪电，正劈在那个翻滚的身影上。

惨嚎声远远传来，声音越拉越长，这厮竟是用绳命诠释了多普勒的红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