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元纪 第241章 西与北

沙疆城，镇原侯府。

唐其朔站在窗边，伸出两根手指定在空处。很快，一只白鸦扑腾着翅膀翩然落下，正好落足于唐其朔伸出的手指上。这只白鸦除了尾羽上一搓深褐色，几乎是全白，体型也算得上大，身长足有两三尺，伴随着它的下落，唐其朔的手也倏地一沉。

唐其朔熟练地从白鸦脚上扯下一卷纸条，将手上的白鸦放到桌上，双手将信纸展开。

“唐长老有收到什么消息么？”有人适时地推门而入，问道。

“索公子巧啊。”唐其朔笑着，对索平章的到来显得并不意外。这白鸦是凌法阁精心培育而成，对天地灵气十分敏感，不论距离如何遥远，都能准确送给门人。凌法阁人不乘轿，不骑马，由白鸦来传信，比人徒步跋涉千里要快得多。唯一的不足是相比寻常雀类，体型硕大，要想避人耳目，或许不是最佳之选。

这些日子索平章过得也并不舒坦，沙疆城二公子从东境回来，所有的事务自然要落到他的手上。索平章一个后封的肃平公子，自然比不过人家正室出身。索平章似乎无意与他抢，或者说暂时无意，因此唐其朔一并被冷落，若非他是为了见未从西荒归来的狄渊，二公子不敢擅自做主，恐怕他一早就被赶走了。因此除了清闲的索平章，很少有人会出现于此，索平章倒是很关心唐其朔的动向，刚刚想必是注意到白鸦的到来才选在此时到访。

“阁中传来的消息，由天、地二位长老带领的凌法阁精锐已随卫焯奚前往南边，不过数日就要与清州卫焯奚的余部汇合，倒是独独把我撇了开去。”唐其朔笑着，指尖燃起微弱的火星，那一张薄薄的纸条很快就化为灰烬。只是他一贯作风，索平章只能从他口述中获取信息，真假难辨。

索平章却因此很欣赏唐其朔的谨慎，至少他从未表现出对此的不满。

“贵阁真是大手笔啊。”索平章搓了搓手，“上次与唐长老商定的事情，可有告知贵阁阁主啊？”

“索公子的事，自然不敢怠慢。上次传信回阁中，便将此事通报了，按时间算，阁主决定派遣精锐南下，或许正是因为收到了我的信函也说不定啊。”唐其朔耐人寻味地眯眼笑道。

索平章似乎对这个猜测很满意，不禁微笑着点头。唐其朔又继续说道：“还有个消息，索公子或许会感兴趣。”

“哦？”

“宁鸾死了。”唐其朔面色不改，轻轻吐出四个字。

索平章平静的脸上渐渐凝固，表情并无变动，眸子里仿佛被点燃一般，点点微光越发旺盛，亮如火焰。

“什么时候的事？”索平章注视着唐其朔，这个凌法阁的人对这个消息的反应甚至比自己一个外人还要冷淡。

“应该有些日子了吧。这个消息是从霞隐门传出的，传到阁中，再传到此处，个把月应该是有的。”

“霞隐门么？”索平章回忆起唐其朔曾提到的神秘宗门，似乎是与凌法阁同样历史渊源的古老势力，可唐其朔提起霞隐门的言语间，尽是不屑。

唐其朔似笑非笑地看着索平章：“索公子更在意的，应该是谁动的手吧？不妨告诉索公子，索公子心中所想，就是答案。”

索平章挑了挑眉。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被鲜血染红，在人群中摇摇欲坠的身影。放虎归山，那日后定将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人。可对方是凌法阁不可一世的天才，当日被严宸打得只剩半条命的萧祺，真的是宁鸾的对手么？索平章有些怀疑，可他心中仍不自觉地冒出这个答案。凌法阁妖女，还有当日在团团包围之下将萧祺救走的来历不明却高深莫测的神秘人，都与他有某种关联。

“霞隐门似乎把所有都推到这个叫萧祺的家伙，还有左云衣的身上。倒不知他们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唐其朔望向窗外，似乎在回味着信纸传来的消息。

“既然是霞隐门传出的消息，说明他们与贵阁是统一战线啰？”

“那倒也未必。霞隐门不过是想明哲保身，不愿与凌法阁为敌罢了，统一战线倒不一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叫萧祺的家伙，也是他们的敌人。”

索平章眼中戾气一闪而过，露出了一个微笑：“那击杀凌法阁阁主大弟子的罪人，凌法阁应该不会放过吧？”

唐其朔耸了耸肩：“我远在沙疆城，天、地二位老爷子随卫焯奚南征，天地玄黄四长老中应该会是玄字位的那家伙负责吧，何况还有中南峡谷的事情……”他露出一个热忱的笑容，“我很好奇，他能不能打过灭了宁鸾的家伙。”

与其说他是期待，倒更像是幸灾乐祸。索平章不免好奇：“唐长老似乎对这位玄字号长老，包括宁鸾小友的死活，并不是很在意啊？”

“对啊。”唐其朔毫不避讳地说道，脸上笑容灿如阳光，“从我一开始不远千里来到沙疆城，目的就只有一个，或者说，只有一人。”

索平章看着唐其朔眼里那种异样的神色，轻轻“哦”了一声：“妖女么……”

唐其朔已用手边的纸笔简短地写好一封信，缠在白鸦的爪上，然后将白鸦抛飞出去。

“既然不论是东境的局势，还是追杀萧祺，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落得清闲，唐长老不妨随我走一趟。”索平章岔开话题。

“哦？”索平章这次来不是看见白鸦一时兴起么？唐其朔有些意外。

“侯爷不日就要回来，而狄晖那小子这些日子打压我可不留余力。”索平章说道，“所以在侯爷回来之前，有些事情，须与唐长老知会一声。”

……

朔方城外，大军整装待发。这是近两年来，北境第二次举兵南下。不同的是，柳滨远从一个撒手不管、只是作为吉祥物一般的使者，成为了统治整个北境的柳家家主。

他第一次以这种身份，策马立于大军之前，不免有些忐忑。他不自觉地摸了摸搭在马背上的弓“逐星”，还有旁边剩余的六枚箭簇。学了这么久的剑术，最终让他安心的，还是熟悉的弓箭。

“腰挺直！”封剑北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对旁边的柳滨远低声训斥道。

柳滨远连忙照做，不免有些庆幸封剑北在身旁。

“你紧张了么？”萧滢儿在一旁嘻嘻笑着，只是神情不太自然，目光不时往一旁瞟去。她独自一人坐在马上，反而没有柳滨远那般局促。虽然她刚学骑马不久，已经有模有样，这次柳滨远虽不放心她一同前去，但她是偷跑出来，总得将她带回给萧牧夫妻，否则他们对自己的脸色怕是要十分难看。

何况那个家伙的事情对萧滢儿的打击很大，他不放心留萧滢儿一人在北境……柳滨远心里琢磨着，扭头向另一个方向望去。

林骞身后是随他来到北境的百余名成纪王府的士兵，旁边，是“曾经”的成纪王二公子。

萧亦澜面无表情，如木刻一般的脸毫无波动，淡淡地望向前方，仿佛周身的所有都不能让他提起兴趣。

他仿佛失去了作为成纪王二公子的所有记忆，他为所谓“四灵祭典”而来，带着南疆古树神的意志。萧滢儿见到他时，那张小脸上如花颜盛开，用乐开花一般来形容，毫不夸张。

但萧亦澜的冷淡让她的热情凉了半截。与其说冷淡，更不如说是漠然，是对一切毫不在意，甚至懒得在意。除了与他口中所谓的“四灵祭典”外，他不主动提及任何事，其余的事情也少有回应。面对萧滢儿的各种逼问，他也只是推说眼前的萧亦澜，与萧滢儿记忆中的二哥，并不是同一个人。

柳滨远并不太懂他话里的玄机，萧滢儿更不懂。她想不明白曾经嬉皮笑脸、古灵精怪的二哥如何变成现在的这幅模样。最糟糕的是，他似乎忘了自己，忘了孩童时期那些天真又好笑的过往。

柳滨远回想起萧亦澜来访时，使者名录上他的名字旁既无头衔，也无官职。如此说来，萧牧也经历了这一切，无可奈何之下，还是让他北上来出使。那对夫妇，想来只会比萧滢儿更痛苦吧。因此萧滢儿虽很是沮丧，柳滨远却也无从安慰，因为他知道，最难受的时刻，或许还未到来。

此刻的萧滢儿是在强颜欢笑，柳滨远很了解她。她努力表现得自己过得很开心很无虑，仿佛没有被萧亦澜的态度影响到，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气萧亦澜，如小女孩一般任性地示威着，撒娇着。

但萧亦澜不在乎，甚至并未察觉到。他真如木头一般，任由风吹雨打，仍倔强而坚定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奋力生长。柳滨远说不清自己是因同情萧滢儿而对萧亦澜的气愤和不平多一些，还是对这个高深莫测仿佛不是人类的家伙的敬畏更多一些。

“家主，全军准备完毕了，随时可以出发。”柳衡的声音打断了柳滨远的思绪。

柳滨远点了点头，扭头朝身后的大军望了一眼。

“衡叔，朔方城这边，就麻烦您了。”

“哪里话，家主的吩咐，我自然竭尽全力。”柳衡笑了笑，神情却并不轻松，“那萧亦澜虽然神神叨叨的，但我觉得他的话并不像假的，家主这次率军前往南疆，此次的敌人想必会十分棘手。”柳衡顿了顿，重重说道：“家主一切小心。”

柳滨远笑了笑：“衡叔放心吧，还有封将军和成纪王他们呢。何况那家伙，似乎也不是光说不做的主。”他的目光移向旁边的萧亦澜。

二人的谈话声音不小，旁边的人都能听见。林骞礼貌地对柳衡点头致意，萧亦澜则仿佛没听见。

萧滢儿重重地哼了一声，故意大声地对柳滨远说道：“出发啦，别磨磨唧唧的！”

柳衡看着柳滨远那副有些窘迫的模样暗暗发笑，退后几步，与蠢蠢欲动的马群隔开一段距离。

柳滨远挠了挠头，轻咳一声，再抬起头，却如同变成了一个不同的人。

他不苟言笑地抽出佩剑，高高举起，底气十足的声音响亮地传了出去：“出发！”